林楚意做起了噩梦。

这次不是大婚之日，是在杭州码头。

“林楚意！”

谢惟清声嘶力竭喊着她的名字，青筋暴起。

他飞扑过来，将她整个埋进身体里。

她才看见船头砸下的桅杆，和那颗划过的巨石。

可是，已经晚了。她甚至来不及眨眼，眼睁睁看着巨石撞在谢惟清的身侧，鲜血飞溅。

恐惧在那一刻达到顶峰。

就像数千根针扎进喉咙，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惟清抱着她落进水里。

“扑通”，“扑通”。

像，太像了，和梦里落水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她知道是梦，却已经分不清是在哪个梦里。

鲜红在水里漫开，世界通红。河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有一个念头，谢惟清，谢惟清，不能放手……

“谢惟清！”

三天后，林楚意醒来。而谢惟清还躺在她的身边，无知无觉，死死握着她的手。

大夫说，谢惟清没被砸死已是命大，何时能醒来，就不得而知了。

林楚意不信，足不出户守着。白夫人孙叔吴嫂白天奔忙查证，拘捕凶手，晚上轮番前来照料。林楚意却不肯从床边离开半步。

她从绿袖口中知道了谢惟清根本无意抢夺她的生意，又从钱朗口中，知道谢惟清带来林家刺绣的用意。

原来，在林楚意懦弱逃避的这段时间，林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怿一场大病，鬼门关里走一遭，万幸捡回一条命，家财却几乎耗尽，生意尽数落入别人手中。

林怿周芸还在生林楚意和林玉璟的气，赌气不联系一双儿女。

谢惟清没有办法，只能挑起照顾林家的重担，帮林家运送布帛，又将林家的刺绣带到各地售卖，活脱脱活成了林家的儿子。

林楚意知道这件事之后，更加自责。

原来谢惟清在全心全意帮她，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一直在帮她。

而她，居然还埋怨他，还生他气。

她一想起从前自己懦弱逃避的行为，想起在她胡闹时，父亲母亲却在受苦，谢惟清在替她付出，她就很想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林楚意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饶过自己。

她常跟绿袖说，“要是谢惟清一直醒不过来，我也跟他去了算了。”

绿袖为了安慰林楚意，每天都会费尽心力，打听各色好消息带回来。

这天，林楚意正站在轩窗边透气，绿袖兴高采烈走上阶前，等不及进屋，便道，

“姑娘，咱们的船到了梁城，苏姑娘一身刺绣外衫，出尽了风头。”

林楚意知道真相后，便和徐伶苏槐商量，用徐伶的船，带了谢惟清船上的刺绣，护送苏姑娘进京。

对于林家的刺绣受到青睐，林楚意毫不意外。

那种手艺只在下禾郡才有，而林家的师傅，又是下禾郡数一数二的老师傅，绣出的自然都是上品。

说来也是她任性。放着家里这么好的宝贝不珍惜，一心想着逃跑，浪费了太多时间。

思及此，林楚意不觉又露出了哀色。

绿袖赶紧又安慰她，

“还有还有，姑娘，你要做姑姑啦！“

“我？姑姑？”

林楚意没反应过来。

绿袖嬉笑着凑到她耳边，

“是啊，今天大公子和夫人回到下禾郡，才知道，原来少夫人有喜了，都五个月了。”

“嫂嫂怀孕了？”

林楚意终于露出笑意，逮着绿袖反复确认，

“那我岂不是，要当姑姑了？真的假的？我要当姑姑了？绿袖，我要当姑姑了……”

娇娇的声音回荡，整间屋子都充满着欢乐和期待。

恰在此时，一道带着笑声音合了进来，

“你要当姑姑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当姑父？”

熟悉无比的沉闷声线响在身后，林楚意脊背一僵。

寻着声音回头，她看见谢惟清倚在床上，浑身瘫软，只剩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望着她。

谢惟清，醒了！

绿袖一蹦而起，跑去找大夫。

而林楚意站在窗前，久久都不敢挪动，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你醒了？”

她试探着挪动了半步。

谢惟清好心疼，当即就想下床，抱住她。可惜他浑身无力，一掀被子，整个栽倒在床上。

林楚意一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奔过去将他扶住。

“你真的醒了。”

摸着谢惟清温热的手臂，感受着他坚实的心跳，林楚意眼中一点一点蓄上泪意。

“嗯，我醒了，”

谢惟清抬起头，凑到林楚意眼下，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个姑父当当呗。”

是那个谢惟清，身体没坏，脑子也没坏。

林楚意终于彻彻底底松开紧绷的心弦，泪如雨下。

她一把抱住谢惟清，趴在他的肩头，哭得撕心裂肺。

所有的无助、恐惧、迷茫，在这一刻，终于可以宣之于口。

她感觉谢惟清一点一点搂住她的腰背，他的手臂绵软，不似从前有力，却是令她心安的感觉。

林楚意哭得筋疲力尽，谢惟清紧了紧臂弯，她顺势贴上了他的胸怀。

她感觉谢惟清垂下了头，有温热触感轻轻啄在她的耳廓，谢惟清嘶哑的声音就像在下蛊。

他说，“原来你心底这么挂念我，我该谢谢这位凶手才是。”

若非这场灾祸，他们或许还在逃避，或许真的会做选择得过且过，错过了真心，忽视了本该承担的责任。

遭此横祸一场，林楚意也是彻彻底底的悔悟。

即使是死局，她也想同谢惟清说清楚，她不想再和谢惟清有误会，她不想再看谢惟清因为误会痛苦。

她希望他快乐。

“不是不关心你，你的所有心意，我都有好好珍惜。”

林楚意趴在谢惟清的背上，声音小小的，一个字一个字，却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谢惟清明显一僵。

“是因为一个噩梦，”

林楚意呢喃讲到，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场梦。可梦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详细，并且反复出现。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我自己能解决，可是……”

“你告诉过我，”

谢惟清却说，

“你问过我，如果结局注定是灾难，还要不要开始。”

林楚意猛然就响起了初婚之前，谢惟清头顶骄阳，站在院子里，同她说，一切都会顺利。

这么一想，他的答案，其实一直都很明确。

林楚意莫名感觉心中紧绷的弦松了松，

“就是那个梦里。那个梦里，有我，有你。我是新娘，你是新郎，是我们的大婚之日。我们都去了白府，好多侍卫持枪把你堵在池塘边，白祈念推了一把，我扑过去抱你，然后一起落进水里。”

全部讲完，林楚意软软的吸了口气，心里像松了一大块。

她才知道，她一直缄口不言、懦弱逃避，说到底，是害怕谢惟清因此放弃她；而她心里，其实原来渴望向谢惟清坦白，一直渴望得到谢惟清坚定不移的支持。

“总之，谢惟清，这不只是一场梦，这就是预言。如果我们在一起，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事情真的会发生。鲜血、兵戈、落水。这次码头，你经历过，你知道有多可怕。到时候，可能比这次还要可怕！”

“现在你知道了结局，我给你一次机会，唯一一次机会，你可以离开我，我不会怪你。”

谢惟清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知道她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害怕，心里更加怜爱，

“我不走，我还等着当姑父呢。”

林楚意不知道谢惟清有多坚定，听着他调笑的语言，只当他没有认真，再严肃的劝了一次，

“你要是此时不离开，以后我也不会在一起逃避的，你只能接受和我一起落水的结局，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你可想清楚了？”

谢惟清挑挑眉。

可从来没有小姑娘霸气十足的试探他。走？怎么可能！倒是爱她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林楚意软软的双唇微启，不待她再起话头，搂住她腰身的手臂往外一展，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

谢惟清倾身吻了上去。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他隐忍过，执念过，纠缠过。心意不会骗人，他相信觉得林楚意心里有他，却苦于没有回应，也动过放弃的念头。却没想到，幸福来临的这一刻，竟是如此直白简单。

想起一路的波折坎坷，谢惟清如何还能抑制心意。追着林楚意温软的唇瓣，热烈又张扬的长驱而入。

林楚意全身一僵，继而，是绵软却深情的回应。

勇敢的、直接的、毫不退缩的，是那个当众为自己出气的小姑娘，是那个毅然决然当掉凤钗还债的小姑娘，是他心中的那个小姑娘。

夏日炎炎，满园香靡，此间最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