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卿尴尬地咳了咳,忙松开手站起身,后退一步道:“那个,我以为你昏过去了,想扶你起来的。”
“你怎么样?”她边说边观察着沈玠的神色,“能动吗?”
“还好。”沈玠开口,声音中带着些沙哑。
迟晚卿垂眼扫过他腰间的伤,“伤口又裂开了,还是我扶你吧。”
沈玠没有拒绝,点点头道:“有劳。”
迟晚卿扶着他坐到软榻上,重新对伤口进行了包扎。
一通忙活下来,天光已然大亮,想再睡个回笼觉是不能了,她略活动了一下肩膀,起身往净室走去。
洗漱完,迟晚卿擦着头发从净室走出,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倚在软榻上翻书的沈玠,心中一动。
差点忘了正事。
迟晚卿放下布巾来到软榻前,看着沈玠轻声唤道:“沈门主。”
沈玠放下书卷看过来。
清俊疏离的容颜因为受伤失血,看上去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迟晚卿对上他的目光,说道:“昨天晚上的事,咱们还没聊完呢。”
沈玠略一思忖,道:“你是说,想留下报答救命之恩这件事?”
迟晚卿点头。
沈玠捻着手指没有说话。
女子长发半干,散发着阵阵幽香,一双清凌凌的杏眼直直地盯着他,让他想到了被微风吹过的湖面。
片刻后,他笑了笑,嗓音沉润,语气却冰冷。
“你千方百计想留下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门主这是何意?”迟晚卿眉头微蹙,沈玠的戒心比她想象得重。
她思绪飞转,不等沈玠回答,紧接着道:“我诚信实意想要报恩,没想到在门主眼里却是心怀叵测,别有用心。”
“如此我更不能走了,”迟晚卿鼓了鼓腮帮子,闷声道:“我若是就这么离开,岂不坐实心中了有鬼。”
“我得留下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且你既怀疑我,把我留在身边岂不是更放心?”
迟晚卿一句接着一句,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她别过脸去,视线落在虚无处,面上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沈玠按了按跳动的额角,压抑着怒火道:“去把青川叫来。”
迟晚卿坐在那,一动未动,像是没听见一般。
“你不是想留下吗?”沈玠看着她,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隐雪门,任何人都要登记造册。”
迟晚卿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不愿意了?”
话音未落,迟晚卿便站起身,生怕沈玠后悔似的,一路飞跑去了云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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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少年的声音惊飞无数落在屋檐上的鸟雀,“门主受伤了?!”
“你先别着急,”迟晚卿安抚他道:“伤口我昨日已经处理过了,你现下去请大夫——”
“对,大夫,”青川如梦初醒,打断迟晚卿的话,边跑边挥手,“我去找林大夫!”
迟晚卿看着青川消失在垂花门处的身影,启唇一笑,拢了拢头发,步伐轻快地走回西园。
沈玠虽松了口,但这人反复无常,她得多找几个人见证才是。
不多时,青川拉着衣衫不整的林宴舟出现在了沈玠面前。
林宴舟显然是刚从床榻上被拉下来的,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满脸懵懂地看着沈玠,“这,这是……”
“伤口在右侧肋骨下方,长约一寸,比较深,像是匕首所致,昨夜用过金疮药以后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今晨换过一次药,后续当如何,还是要林大夫您来判断。”伴随着一道如溪流般悦耳的娓娓女声,迟晚卿施施然步入房间。
林宴舟怔了怔,脱口而出道:“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
沈玠凤眸微微眯起,正要开口,林宴舟反应过来,立即重咳一声,将沈玠的话截住:“我看看你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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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晚卿要留下报恩的事经过林宴舟一番添油加醋的传播,终于尘埃落定。
她把心放回肚子,当天便麻溜地从西园搬去了云霄院,正式担任起照顾沈玠的差事。
晚饭过后,迟晚卿在茶房煎药,青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迟晚卿起身行礼,“青护卫。”
“迟姑娘不必多礼,”青川连忙还礼,“我来是想告诉姑娘,门主这会儿正在沐浴,姑娘可以晚些时候再送药。”
迟晚卿笑着点头:“好,我晓得了。”
青川走后,迟晚卿盯着翻腾的药凝神思考,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狡黠一笑。
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垫在锅耳上,小心翼翼地把熬好的药倒进一个白瓷碗里,而后放在红木托盘上,端着走出茶房,往正屋走去。
皓月当空,清辉泻地,和廊下的灯笼交相辉映。
正屋里却暗沉沉的,没有掌灯,只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迟晚卿走到门前站定,踯躅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中帐幔未落,明间和东次间只隔着一座屏风,氤氲的雾气从里面弥漫而出,带着清新的澡豆香。
绕过屏风,蒸腾的白雾中,男人双目微阖,靠坐在水刚及腰的浴桶里,密而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翳。
月光从窗格中流淌进来,落在他身上,映得那片露在空气中的肌肉光泽流转,线条起伏的手臂随意搭在浴桶的边缘,透着几分慵懒和散漫。
迟晚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片刻,男人低沉的嗓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看够了吗?”
那双长而翘的凤眸缓缓睁开,目光沉静似深潭,“谁允许你进来的?”
迟晚卿水眸轻眨,大着胆子道:“我来送药,不知门主正在沐浴。”
“现在知道了,”沈玠睨了她一眼,冷声开口,“还不出去。”
迟晚卿垂眼看向手中的托盘,“那这药……”
沈玠抿了抿唇,耐着性子道:“药放下,你出去。”
“那不行,”迟晚卿摇头,“林大夫交代过了,我须得亲自看着门主喝。”
沈玠没出声,大半张脸隐在夜色中,不知在想什么。
迟晚卿放下托盘,又顺手将烛火点亮,步伐轻移绕到男人身后,拿起澡巾擦拭他露在水面外的肩背。
沈玠身形明显一僵。
迟晚卿唇角轻弯,软着嗓子道:“门主,我服侍你出浴。”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沈玠狠狠攥住。
迟晚卿吃痛松手,澡巾掉进浴桶里,溅起细微的水花。
沈玠随即放开她的手,垂眸道:“不必。”
迟晚卿挤出泪花,正要开口,一只带着湿意的宽大手掌忽然遮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哗啦”一声水响,等到视线再度恢复时,沈玠已经身披长袍站在了浴桶外。
水滴顺着乌发蜿蜒滚落,被打湿的衣襟很快洇出一片完美轮廓。
迟晚卿轻嘶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身前,口中喃喃:“都快超过我了。”
沈玠凝眸不语,只觉得额角狠狠一跳。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闭眼揉了揉眉心,短暂的沉默后,转身往内室走去。
迟晚卿回过神来,提步跟上,“药还没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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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碗浓黑味苦的汤汁。
沈玠只扫了一眼眉头便深深蹙起,连呼吸都淡下去几分。
迟晚卿看在眼里,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更坚定了要看他喝完这碗药的心思。
她十分好奇,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隐雪门门主,吃药被苦到会是什么神情。
于是催道:“门主,药不烫了,再放要凉了。”
沈玠没看她,拿起放在枕边的书卷翻看,口中道:“知道了。”
迟晚卿心中一动,勾了勾唇角,舀起一匙送到沈玠嘴边,“门主莫不是想要我来喂?”
青川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他呆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手足无措。
迟晚卿将汤匙放回药碗,淡笑着退到一旁。
沈玠扫了她一眼,合上手里的书,看向青川:“何事?”
青川回过神,忙低下头道:“门主,停云回来了。”什么事却没有说。
沈玠眼眸轻眯,沉默片刻,从迟晚卿手里拿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迟晚卿看着被拿走又回到手里的空药碗,顿时哑然。
沈玠拿起帕子擦拭嘴角,淡声道:“拿走吧。”
迟晚卿撇撇嘴,应了声是,将空碗放回托盘,端着回了茶房。
沈玠抄起放在一旁的外袍披上,边整理边吩咐青川:“拿颗蜜饯给我。”
不多时,沈玠穿戴整齐地从房间走出,青川跟在他身侧,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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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花园的假山进去,拾级而下,穿过幽深逼仄的甬道,是隐雪门的地下暗牢。
暗牢里潮湿阴冷,酸腐味混杂着新鲜的血腥气息,格外刺鼻。
审讯室。
墙上的油灯忽明忽灭,投在摆放的各色刑具上,让人不寒而栗。
沈玠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抵着眉骨,冷眼瞧着对面刑架上被铁链捆着的黑衣人。
那人浑身血污,头发蓬乱,低垂着脑袋,似是已经昏死过去。
“停云是在山脚下遇见这厮的,看他身受重伤又形迹可疑的,觉得不对劲便抓了回来,没想到恰好是我们要寻的刺客。”青川说完,看向站在他对面的白衣少年,扬了扬下巴,“我说的没错吧?”
被唤作“停云”的白衣少年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错。”
沈玠“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淡声吩咐道:“杀了吧。”
话毕,黑衣人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玠,嘶声道:“你不问是谁派我来的?”
沈玠冷笑出声,淡漠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没什么好问的。”
黑衣人咬牙,“有人要你的命,你居然不想知道是谁么?”
“你若实在想说,我便问问,”沈玠眼尾微微挑起,语气极尽敷衍,“谁派你来的?”
“你!”黑衣人气结,猛然晃动铁链,咬牙切齿道:“沈玠,你等着吧,早晚会有人送你下地狱的,我看你还能狂妄几时!”
沈玠面容平静地回望他:“那你要抓紧投胎,否则等我下去,定会让你轮回都入不得。”
说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牢。
黑衣人目眦欲裂,朝着沈玠离开的方向张牙舞爪,身上的铁链被震得哗哗作响。
没过多久,暗牢里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沈玠,不,沈门主!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说!我全都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