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林的夏在今年持续地格外漫长，光落了地，风又给夏续了杯，绿色枝桠伴着烈阳疯长，滴下的汗珠掉在身上迅速融化，不光热，还潮湿得很。

体育馆的大窗上倒映着外头桐树的晕影，又撒了些光点，流光溢彩的，刺得人直晃眼睛。

程绪和周郢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大汗淋漓，一人拿着块毛巾往自己头上抹。

周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绪撺掇了去参加了他们校队，宁夏只听殷茵说周郢在初中的时候有点篮球底子，加上手脚长，还算挺有压场优势。

程绪其实早在周郢转来的时候就瞄上他了，只是之前不太熟，就没好意思。

殷茵当时还谑过他，说他这人一向没皮没脸，怎么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周郢和程绪他俩其实身高差不多，在桦中这个帅哥贫瘠的学校里，算是出类拔萃了，只是程绪生来是个黑皮，和周郢站在一块显得肤色差别分明，活像是白煮蛋旁边舀了个酱油丸子，倒是背影，齐整整地走在一块，还挺养眼。

程绪抹完汗，把毛巾随随意意地搭在自己脖子上，边去拉刚刚没收好的裤脚，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周郢，“你和我宁姐掰了了？”

周郢也不知道他何出此问的，抹着汗狐疑地看他：“掰什么掰，她和你说什么了？”

“这倒是没有，但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她吗，你这是转换目标了？”

周郢也不知道他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我转换什么目标？”

程绪一把给他揽过，“别装了你啊，那天我可都看见了。”

周郢嫌他搭着自己肩膀热，把他手推下来，看他一眼，“看见什么啊？”

“就那天啊，晚自习下课，你都跟一女生抱在一起了，还说没换目标。”程绪把自己所见所闻一股脑吐出来。

其实这事儿他憋好几天了，一直没问，怕伤了和气，一头是铁哥们，一头是救命恩人，站哪头都是错。

周郢听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的事，这乌龙算是闹大发了，他回：“抱什么抱啊，你没看后来我给她推开了？”

还没等程绪回答，他才想起来，宁夏这几天对他的确是爱答不理的，他赶紧又问：“宁夏知道？”

“肯定啊，殷茵还拍了照，估摸着都给她发过去了吧。”程绪手被周郢甩开，两手空虚，就拉着毛巾的两角，还是不死心，“但是你真没转换目标？”

周郢白他一眼，半点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说完，麻溜地往教学楼走，半刻都等不及了。

程绪被他甩在后头，仔细一合计，也是，他兄弟不是这样的人。

他疯了，一定是。

刚走一步，他又换了个想法，也不是，放着这么多追他的女的不要，宁夏都不搭理他，他倒是甘之如饴，这不是纯纯疯了？

所以，还是周郢疯了。

周郢算是踩着点回的班，考试临近，所以，最近参加晚自习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教室里人头塞着人头，他往右边看了看，宁夏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跑到殷茵跟前去问。

没想到殷茵直接给他来了一顿气，“你找宁夏干嘛？你不是都有其他下手对象了？”

周郢：……

真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比窦娥还冤枉。

他还打算继续问，宁夏正好从前门进来，轻撇了他一眼，也没搭理，径直就回座位了。

周郢跟过去，一开口就对着宁夏解释，不带一点迟疑，“那天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我真没抱她。”

殷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我和程绪都看见了，你那手都搂上去了，还说没抱。”

“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跟我过来。”程绪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场景，又听殷茵大咧咧地在那头跟着说，赶紧把她拉了出来。

殷茵：“你拉我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你没事儿吧大姐，人家的事，你说什么说，就算生气，也轮不着你啊。”程绪算是对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无奈了。

“我姐妹的事，我还不能说？他周郢在午口当着我们面跟夏夏表白，我当时就知道，他就是个花心男，才转过来多久，就一口一个喜欢，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说的极快，完全不给程绪插嘴的机会，接着又继续不断输出，“你和他一块儿玩，我看你也半斤八两。”

程绪听她扯到自己身上，也有点来气，“你怎么那么胡搅蛮缠？还有，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你什么时候见我和女的走一块去了？”

“什么叫我胡搅蛮缠啊，你这人怎么净胳膊肘往外拐，那天你不也看见了吗？”殷茵见他语气变凶，不甘落他一等，“你这就是袒护他，你们男的都一般心眼。”

“行行行，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我不跟你说。”程绪摆摆手转身就要走。

殷茵边跟着一起进去边冲程绪气愤地嘟囔一句，“你不跟我说，我还不跟你说呢，你最好永远别和我说话了。”

周郢本来想跟宁夏解释，被殷茵打断之后，班里安静下来，他直接被宁夏打发了回去，正巧还好死不死地赶上是严华督班，看管地又紧，愣是没找到一丝机会去跟宁夏把事情澄清完整。

反正，整个晚自习他真是如坐针毡，整个心里跟蚂蚁爬一样地刺挠。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殷茵拽了宁夏就走，宁夏也没多做反应，就跟着她一块，丝毫没有要等周郢的意思。

周郢越想越觉得自己反射弧真的是太长，那天之后，宁夏就不怎么搭他的腔，就连微信消息，也都不回复了，他是也没想那么多，主要是，事情的发展和他之前记忆里发生的太不一致，很难一下子反应过来，也幸亏是程绪今天跟他说了，要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和程绪没办法，只能跟在两个人后头，到了校门口，他给程绪使了个眼色，程绪还是知道轻重，生拉硬拽地就把殷茵套走了。

殷茵虽然是百般不情愿吧，但是终归和宁夏回家不同路线，就任着程绪拉着自己往反方向离开。

从来没有如此深的夜，深蓝的夜空中连一颗星星的踪迹都难以寻觅，月亮也只挂了半个在上头。宁夏在前头走，只能听见后面紧紧跟随的脚步声，黑长的影子挂下来，她想了又想，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的确很在意。

她停下脚步看了眼身后的周郢，“你要说什么？说吧。”

周郢看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快步走过去。

“她是我初中同学，叫乔敏慧。”

“姓乔？”

因为宁夏身边姓乔的人不算多，也就对周郢口中的这个姓氏注意了些。

周郢点头，“嗯，乔宇然的妹妹。”

“所以你和乔宇然早就认识？”她说完想了想，乔宇然当时的反应很明显是没见过周郢，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当时他还不认识我。”

果然。

“然后呢？”宁夏继续问。

“你记不记得那天有个人在晚自习之前叫我出去，就是她。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转来的我们学校，那天晚上她说有事要和我说，让我晚自习结束之后等她，我答应了。”

“所以，她是你在三中的追求者？”宁夏站的有些累，背靠在一旁的墙上，等着接下来的回答。

周郢随手掰下路边的一簇狗尾巴草，放在手里折来折去，“算，也不算吧，我当时做了一件事，对不起她。”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外，宁夏很敏锐，脑子里大概有了点剧情：“之前谣言里说为你打胎的女孩是她吧？”

周郢嗯了声，继续说：“但她没为我打过胎，我也没碰过她。”

他特意解释了这件事，不想宁夏误会。

“我其实记不太清晰了，应该是初中的那年，她把我从家里边喊出来，就是你理解的追求吧，可能我当时年纪小，我说话也没轻重，拒绝她之后就走了。”

宁夏只看见他喉咙起伏停了下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走了没多远，她给我发了条信息，我那个时候想的就是，既然拒绝了就要干脆利落一点，就没有点开来，等回到家里，我才点开那条消息。”

宁夏看他一眼。

周郢：“是求救信息。”

“求救？”宁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周郢继续折着手里的草，“我看到那条消息之后，就赶紧折返回去了，但是，她没在原地，当时又暗，还好那片林子不深，我还是找到了她，只是……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浑身凌乱……”

宁夏赶紧打断了周郢接下来的话语，她已经意识到了后来事情的走向。

“报警了吗？”

周郢把手里已经折的七零八碎的狗尾巴草甩在花坛里，摇了摇头，“我想报警，她没让。她说，她害怕。”

宁夏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地界，她莫名有点害怕，也有点说不出的心酸。

周郢见她没吭声，靠近了些，像是想赶走她的惧怕心理，“所以，她要我对这件事负责，我一直照她说的做了，整个初中加上高一，将近三个年头。到高二的时候，我爸觉得三中风气不好，就给我办了转学，让我来了桦中。”

宁夏：“你没告诉她？”

“嗯，我有私心，我不想告诉她，我觉得我已经做得足够了。那天晚自习结束，她约我见面，我也是想跟她说清楚这件事。当时也是她抱的我，我推开了。”

他说出那句“我推开了”的时候眼神有意地看了宁夏一眼。

“好，我知道了。”宁夏扭头回看了他一眼，只发觉他眼神里写满了对自己的央求。

“那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宁夏摇头，“本来也就没怎么生气，你要和谁相处，喜欢谁，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和我说了喜欢，就不应该这样。”

她说完，又顿了顿，接着后背离开了墙面边走边继续道：“她的事，你也别太自责，如果你给不了她感情，也不应该不告而别，你还是和她说说清楚的比较好。”

“所以，”周郢跟着一块上去，“你还要不理我吗？”

宁夏脚下动了动，踩踩他影子，眼神略过他眸子一眼，“好了，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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