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来了，那就清酒吧，刚才不是输了，今年的账要赖到明年吗？”这人眼神飘忽得有问题，傅纾气不打一处来，更加偏向她不能置身事外，胸口那把火烧得更旺了，气恼之下索性把适才的账全都算到叶榆身上，没想却忘了人家上把游戏的坑队友是小姑娘。

她向叶榆推杯时才想起，手上动作一顿，小鱼儿已经嚷嚷开了：“哇靠，傅小纾，忒过分了，我们本来就势单力薄，你又叫酒，又坑人，还这么较真，什么时候情商这么低了，尿遁什么意思不懂吗！你这样会没朋友的，坑我一个还不够，小朋友难得来一次北城你也不放过，亏得人家还大老远坐飞机来找……”

“好了好了，打住，不喝就不喝，文明聚会好吧，大主持！”傅纾见叶榆越说越偏，逐渐有祸水东引的意思，赶紧制止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希望她真的只是“尿遁”。

说着，傅纾勉强和回来的两人对笑了一下，收手靠回沙发。小鱼儿都已经提到都乐了，还假装忽视人未免刻意，万一小鱼儿什么都没说呢，她要是躲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肯定会觉察，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况且，小姑娘此刻眉眼清澈，笑意盈盈，看上去与平常无异，她素来不是藏得住心事的性格，叶榆真要说过什么，都乐不见得能比自己镇定，傅纾见其如此，稍稍安了心。

此时，十二点临近，酒吧里响起了阵阵欢呼声，主持人在台上喊得几乎撕心裂肺，他们这桌人也应景加入了庆祝的潮流，随同沸腾的人群举着荧光棒尖叫呐喊。

都乐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随着屏幕上倒数的秒数一点点挨近傅纾，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比读秒快得多，她想在新年的第一秒，成为拥抱傅纾的第一个人。

人生有多少个这样的机会呢？都乐算不到，却也明白不会多。

此生不能明言的爱人啊，在我不便造访的往后许多年，让我以祝福为名，躲了世俗目光拥过你几秒，就像小榆姐玩游戏的输局既定之后，尿遁得那么自然。

主持人：“全场的朋友们，请点亮你们手中的荧光棒，跟我们一起倒数好不好，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酒吧里有人在秒数归零的一刻大声欢呼，拥抱身边或深爱或亲密的人，沉浸在新一年的喜悦中，都乐亦然。生怕傅纾的小闺蜜们上来抢人，小姑娘猴急地冲过去一把熊抱傅纾，饶是傅纾预判了她的行为，也被她突然的举动惊到了。

屏幕的荧光照亮了整个酒吧，小姑娘齿皓唇红，纤眉弯弯，傻里傻气投到她怀里嚷着“新年快乐”，她差点没稳住腰身，向后一步踉跄，都乐环住腰身的双手又勒得紧了些。

傅纾意外生出一阵满足，方才迟疑的念头被都乐一扑，撞得稀碎，脑海里那些列举了一晚上的教条，几乎也要被碾成齑粉。她虚虚地环住都乐，别扭的姿势就像环住一场虚幻的纸醉金迷，明知这满城的灯红酒绿都是光害，她路过时，还是随着明艳的霓虹，踩了刹车，驻足观看。

果然，未能免疫。

若时间就此定格，她不欲思考以后的问题。

但是，无措地攥了攥小姑娘的衣角，傅纾终于没能回之以同样热情的拥抱。被闪闪和谭欢说过之后，做什么都不能若无其事了。

女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撑着笑意摸摸都乐细软的头发，又伸手拍拍小姑娘的背，不着痕迹地退出这个令人贪恋的怀抱。

都乐回来后的状态挺正常的，她庆幸小鱼儿没有荼毒人，而闪闪描绘的这一场镜花水月，就……当是个插曲吧，什么都没发生，这样刚刚好。

落座的女人端着酒杯矛盾良久，喧闹的庆祝狂潮终于逐渐落幕，屋内的灯光再度暗了下来，顺带着，黯淡了她杯里的点点星光，傅纾把玩了一会儿，轻轻蹭去杯沿上的口红印，再也没有喝过一口。

一场毫无道理的茅塞顿开，一场举城欢舞的跨年狂欢，成年人的激情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再从酒吧出来时，傅纾29岁了。

都乐今年多少岁呢，21或者22岁吧，两条代沟妥了，傅纾心想。

她在酒精与理性的周旋中思考宋闪闪与谭欢推敲的种种可能。

车子停在街边，从酒吧出来，司机已经到了。寒流侵过四肢百骸，呵出的热气一阵阵消散在冰冷的暮色中，傅纾带着都乐往车位走，包里的手套没有取出来，她僵着手，没有插进兜里，也不敢去牵身侧的女孩。

凛冽的夜风吹得人眼眶发红，扑面来时刺骨得似要钻进她身体里涌动，暖洋洋了才罢休。傅纾倒是不介意，她需要这样的冷气，逼人清醒。

大奔很快上了主街，入了夜，北城终于不堵车了。傅纾闷闷地看着窗外，灯火一盏盏晃过，蓝是天空的灰蒙，白是冰雪的冷硬，黄是街灯的璀璨，红是停止通行的警告，世界是依旧的，她也必须“依旧”。

年龄、师生、同性……在世俗的眼光里哪样不荒诞，她究竟是启蒙了还是酒醉了，陷在闪闪谶语般的试探里，还认真思考了？

玩累了的小姑娘闭着眼安静靠在身侧，迷糊的小脑袋随着晃动的车厢时不时蹭过她扶着人的臂弯，街灯在她白净的脸颊上蠢蠢欲动，是摄人的好看，傅纾双眸逐渐幽深，伸手试图去触碰这一抹难得的温馨，却被又一个红灯的刹车震得瞬间醒了神，铺天盖地的理性一下子暗涌沸腾，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终于僵在唇边，她倏地抽回扶在小姑娘肩头上的手。

是该有一些分寸，不能这么亲昵了。

到家已是凌晨2点，出门吹了冷风，小姑娘的酒意该是上来了，下了车便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傅纾不想让司机帮忙，愣是自己咬牙把这个小迷糊以及她的行李箱一起带上了楼，进玄关时想了想，还是把人扶进了主卧，小姑娘心思向来细腻，她无意让自己这点尚未厘清的隐秘心思影响到都乐的情绪。

况且，这会儿，她确实也没力气再去收拾客房了。

好容易守着人喝了醒酒茶，哄下非嚷嚷着要洗澡的小姑娘简单洗漱完毕，天都快要亮了，傅纾再也没了心思消化这些听起来颇为荒诞的感情问题，远远靠着床沿躺下，听着身后小姑娘一呼一吸酣睡的沉稳，也逐渐睡去。

都乐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动了动眼皮，一夜好眠，灰蓝色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的光线，环境陌生得让她想不起今夕何夕，自己又宿在哪里。可是温软的被窝却是那么让人安心，还有她熟悉的香气，像是……像是……

都乐舒服地埋了埋头，清醒不过两秒又闭上眼，这下竟是连思考自己在哪里的心思都懒得有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被窝外传来开门声，一道清冷的嗓音由远及近：“嗯，你把车开过来，我今天限号，好，好……那你先上来吧，嗯，不用，快十二点了，直接吃中餐吧，嗯，好，拜拜。”

都乐自然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记忆终于回笼，那么，她现在是在傅老师家里咯？并且，还赖在傅老师床上，一觉睡到十二点！实在是丢脸，都乐深深吸口气，想探头又没脸见人。于是乎，傅纾一边接着叶榆的电话，一边好笑看着床上的某人默默又把头往被窝里拱深了一分，几乎要蜷成一团。

小姑娘害羞了，在躲什么不言而喻，傅纾不想惊了她，但是叶榆确实快要过来。她只好笑着上前拍拍床上这个拱成一团的小肉包：“乐乐，醒了吗，该起来了，你的小榆姐姐要过来带你去吃大餐了。”

“唔”被窝里的人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依旧一动不动。傅纾莞尔，大概只要她不离开，小姑娘是不敢露头了，别扭死了这个小屁孩。好笑地哼了个气音，女人抱着手朝门口走去：“我去给你泡麦片，垫垫肚子咱们就出门了，快快起来！”

都乐：“嗯，好。”

听着动静远去，都乐这才从被窝里探出几乎要憋红的小脑袋，一双好奇的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傅老师的房间：灰蓝窗帘，灰白衣柜和家具，黑色条纹MUJI四件套，果然家里也一样，是简约又古板的禁欲老干部色系。

小姑娘慢慢从床上坐起，懒洋洋地抻了抻胳膊，咦，真的不冷哎，北方冬天室内真的好神奇，从被窝里出来，一点心理建设都不需要做。

都乐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她现在总算切身体会《家有儿女》里这些孩子一回家就脱外套的感觉了，人家北方家里有暖气，到室内压根不需要笨重的外套御寒。亏得她当年大冬天在电视前有样学样，冻得瑟瑟发抖，感冒发烧自然没能幸免，愣是被妈妈押着去舅舅那儿戳了好几天的针水才消停。

到底是年纪小，吃了没见识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