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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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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人群回到台城时,成追远额角已磕出血痕,红肿的眼睛抬起,斑驳目光掠过满城缟素,恍若记忆中的彭城飞雪。

延昌殿依旧飘着灵幡,尚未撤下的花梨木供案,静静摆放着成誉的断剑。它锈迹斑斑,在案上显得格外突兀。

成追远一把将断剑抓起,扑跪在成追远面前,嗓音沙哑得令人酸涩:“臣请携此剑镇守荆州,以告慰高祖在天之灵!”

“阿弟糊涂了,”成昭远拭去他脸上泪痕,眸中晦暗不明,“这把剑,要留给二叔。”

话音未落,绮窗外炸响一声惊雷,倾盆大雨顷刻间呼啸而至,淹没了世间一切人语和悲声。

成追远出宫时一步三回头,在雨帘中回望这巍峨宫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雨霁天晴,正福殿檐角鸟雀翻飞,啁啾啼鸣随溽风拂过素幡,新帝的寝殿仍满目肃然。

成之染素服在身,广袖从博山炉旁扫过,烟丝扑在京门送来的急报上。

“前几日,西河宋氏的亡命之徒,趁国丧之机,率数十人在城中作乱,已被东郡王府中张司马击斩。”她将奏表按在御案上,指尖处“京门”二字格外刺眼。

成昭远神情有几分倦怠,道:“此事既已平定,高祖刚刚落葬,再过几日……”

“正因为高祖刚刚落葬,如今才等不得,”成之染盯着他微微歪斜的玉冠,道,“西河宋氏自乾宁初年族诛,漏网之鱼散布在江淮之间。如今亡命作乱虽是在京门,究其根源,却在于广陵。唯有将广陵守住,贼人才不能渡江南下。二郎毕竟太年轻,留给人可乘之机。”

成昭远扶着御案,道:“阿姊的意思是……”

“另择良将驻守广陵。”

成昭远不由得蹙眉:“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些过了?”

“扬州内地,物阜民丰,百姓安乐,金陵的威胁不在于南,而在于北,”成之染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不怕有第二个张灵佑,只怕有第二个贺楼骞。”

成昭远沉思不语,目光落在案头博山熏炉,倏忽发现炉身下饰的龙柱上,一人正手攀龙首,坐于龙身之上。他登时有几分不悦,盘算着让人换一个新的,冷不丁又听到成之染开口。

“国朝初建,根基浅薄。遭逢高祖崩逝,胡虏窥边依旧,又不知有几分觊觎之心。江淮防务,刻不容缓。”

成昭远仰头望着她,抿紧了嘴唇,问道:“那么阿姊想派谁?”

“护军将军,桓不识。”

成昭远未置可否,半晌,沉吟道:“此事仍要与二叔商议。”

午后匆匆一场急雨,整个宫城又变得湿漉漉的。成雍刚跨过正福殿门槛,就看见自己长子垂首坐在御案下首,身上的素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成修远从广陵赶回为高祖守灵,数月来衣不解带,早已枯瘦得没了模样,望见他父亲赶来,也只是微微欠身。

成之染见成雍进门,从座中起身,道:“叔父来得正是时候。”

成雍扫了上首成昭远一眼,发觉新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惊讶道:“这……这是怎么了?”

“京门有贼人作乱,叔父也已经听说了罢?”成之染音声徐徐,道。

“臣惶恐……”成雍咳嗽了两声,登时又有些惴惴不安。他任由成之染搀扶落座,摇头道:“一时失察,望陛下恕罪……”

成昭远看了看成之染,道:“叔父何必多礼,我又岂是怪责之意?”

“那……”成雍有些发懵,望着一旁紧张兮兮的成修远,道,“这又是何意?”

“叔父身子还没养好,留在金陵,不要再走了。”成昭远开口,目光落在成雍身上,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

成雍闻言颇有些迟疑,他向来不喜金陵,蹙眉道:“京门重镇,乃金陵腹心。一朝有变,为患颇深……”

成之染出言打断了他:“让二郎到京门去,接替叔父做徐州刺史。”

成雍一时卡了壳,擦了擦额角水渍,问道:“二郎离开了,那广陵又该如何?”

成之染沉默了一瞬,目光与成昭远一触即分。她反问成雍:“叔父以为呢?”

成雍愣了愣,御座之上的新帝面无表情,而成之染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已逝的兄长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朝廷大事从来不会过问他,而他这些年久在藩镇,对朝中之事也不甚明晰。

广陵的守将人选,成之染居然问他,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思索一番,道:“广陵扼守江北,亦是朝廷藩篱。刺史人选,自当慎之又慎。不如与宰臣商议,再作定夺。”

袅袅烟丝从镂空山峦间散出,有如仙气缭绕。成昭远打量了许久,冷不丁说道:“五郎如何?”

成雍难掩意外之色,当年成追远不过稚子,成肃便让他去做荆州刺史,广陵虽亦是重镇,与荆州不可同日而语。他委婉劝道:“五郎于诸皇弟之中最为年长,去广陵,只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成之染似乎轻笑了一声,成雍赫然抬头时,瞥见成昭远脸上淡淡的不悦。

年轻的帝王半晌不语,忽而道:“二郎可先去京门,至于广陵,再议不迟。”

成修远颇为顺从地领命离开,成雍追到丹墀下,一把拽住长子的素服:“京门若有变……”

“阿父放心罢,”成修远有些蔫蔫的,道,“长姊方才已叮嘱我了。”他犹豫了一番,又道,“这时节不甚太平,若是能留在金陵便好了。”

成雍恨铁不成钢,低声呵斥他几句,瞥见成之染立于殿门,于是挥挥手让成修远退下。

成之染伫立良久,回身时,成昭远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都一声不吭。

“荆州重镇,非成氏血脉不可居守,”她缓缓向殿首走去,檐下铁马好似环佩玲珑,“陛下为何要动五郎的心思?”

“荆州僻远,一别经年,未免思念。更何况五郎聪慧,在广陵甚是相宜。”

成之染打量他几眼,道:“顾此失彼。”

成昭远轻嗤一声,盯着博山香炉腾起的烟气,道:“阿姊常说要任人唯贤,怎么到了五郎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我所说的并非因为五郎,而只是因为荆州,”成之染立于玉阶下,微微仰首望着他,道,“荆州显要,与寻常州郡不同,用人要务,在于上下一心,唯有如此,社稷才能长治久安。”

成昭远神色微变,似是有些不耐烦,摆弄着御案上的玺印,半晌忽而道:“桓不识若是走了,我要让钟长统做护军将军。”

松滋县侯钟长统自西征归来,一直在东府辅佐世子,高祖在世时做了太子左卫率。他已经年过半百,又是随高祖征战多年的部将,成之染不无不可,略一思忖,道:“北徐刺史杜延寿与高祖同年,在彭城数年,近来也频频告病。彭城险要,不如让钟长统替他。”

“阿姊!”成昭远攥紧了玉玺,螭虎纽硌得他手心发红。

成之染见他有几分委屈,语气不由得温和了许多:“我不希望杜延寿成为下一个董荣。阿弟若是为钟长统考量,不该将人拘束在金陵。”

成昭远皱紧了眉头,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成之染劝道:“祖母与杜延寿多年未见,从彭城回来,也算了却了祖母一桩心愿。”

“难得阿姊孝心了。”成昭远稍稍缓和了神色,手指摩挲着螭虎纽,垂眸道,“可以让杜延寿做尚书,护军将军一职,我想让温四迟。他一大把年纪还在雍州,祖母也很是担心。”

成之染问他:“谁去接替他?”

“袁攸之,”成昭远答道,“他还年轻着,远一些也没什么。”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昏黄暮色里,对方的眉眼已不甚分明。她哂笑一声:“你是在与我讨价还价?”

“阿姊这是哪里话?”成昭远从御座起身,直视着她的目光,道,“凡事好商量。”

殿中的烛火次第亮起,灯影幢幢,将两人身形拉成秋风的形状。

成之染默然良久,道:“袁攸之做广州刺史时贪墨过甚,世家子弟难免为门户私计,不如李尽尘。”

成昭远颔首:“那便依阿姊所言。”

成之染回到散骑省,吩咐萧群玉草拟调令。

萧群玉眸光微顿,道:“皇帝从前副贰东府时,并非这样的性子。”

“哦?”成之染回想一番,她与成昭远聚少离多,副贰东府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并不清晰。

萧群玉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摇摇头:“自从他做了世子,后来做太子,如今做皇帝,喜怒形色,我看不明白。”

“罢了,”成之染微微摇头,道,“皇帝如今虽然思虑不周,勉强还算得通达事理。至于从前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萧群玉颔首称是。

窗外柳梢头浮起一弯新月,稀薄的清光洒在窗棂上,不知何处飞起扑棱棱的鸟雀,喳喳尾音消弭于不尽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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