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绾和孟帷异口同声，末罢祝绾从旁边走过来对将军行礼。

“今日虽是乞巧节，但本郡主与孟帷年龄尚小，观摩不得你情我愿的热闹，客人的年纪也不算大，恐怕实在不太合适。”

孟帷难得不与祝绾唱反调，煞有其事地点头。

“郡主所言有理，爹爹的意思孩儿明白，孩儿定会好好对待再山哥哥。”

祝绾本是想跟着一起上山的，但奈何安成王妃偶感风寒，于是只能先行回到自家的旧宅去陪伴照顾王妃去了。

何再山被孟帷半哄骗着来到了洛城相守山上来拜佛，正巧今日乞巧节相守山上信徒众多，可以观个热闹。

但何再山在将军与夫人交谈时留神听了一耳朵，说是孟帷自小就不信鬼神一说，每次母亲说要来祈福他都借口推托，哪里认得什么神像。

被众人推挤着好不容易进了殿门，何再山仗着自己比孟帷高半个头，摁住孟帷的肩膀让他跪了下去。

自己拿着求签筒也顺势跪在了旁边那个蒲团上，趁着孟帷还未回过神来，示意他祈祷求愿。

孟帷眨巴着眼睛，看到何再山闭眼时自己也闭上眼睛，祷告中途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何再山。

眼前此人发丝轻轻覆在耳后，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眼睫微颤，挺拔的鼻尖……

突然手指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有些火燎燎地疼。

他回神一瞧，原是一滴红蜡滴落在他右手手指的痣上。

身旁的何再山起身扶起他，将他带出了大殿，身后的信徒接着跪在蒲团上许愿。

殿前的红豆古树上挂满了痴情人的红绳，摇曳沉浮着自己的心事爱恋。

直到走出来到了后山山顶，孟帷垂眸看着被红蜡烫红的一片，抬眼看见何再山唇边挂着浅笑，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拉住他的手便问：“哥哥笑什么？”

何再山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带着戏谑的语气询问道：“帷帷果真不知刚才拜的是求姻缘的观世音菩萨？”

孟帷愣了几秒，耳尖不自觉有些微红，故作镇定道：“要说姻缘一事还是月老牵线作主，观世音菩萨普渡众生，岂止是掌管姻缘这么简单？”

“今日既是乞巧，殿外又是红豆树，树上又是姻缘线，你说今日菩萨会不会有心情管其他的琐事？”

何再山掩不住笑意，倒是让孟帷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下眼来刚好对上被自己攥紧的手。

孟帷右手第三指微微发红的痣对上何再山左手第三指，刚好都长着一颗痣，看到这处，孟帷惊讶地话也说不出来。

“帷帷，这手要握多久才合你心意啊？”

孟帷听后赶紧放开了他的手，两只手背在身后反复揉搓，有些不知所措。

何再山笑着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站在一起。

孟帷并未注意到何再山背在身后的手里，还紧握着刚求出来的竹签。

沉默了一会儿，何再山率先打破尴尬的氛围。

“孟小将军，你明明对我心怀不满，为何要在孟雾将军面前故意作戏？”

孟帷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很是直率地望着何再山。

不知为何，被孟帷这样直白地凝望着，何再山竟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我从未把任何同辈放在眼里过，爹爹竟然开口就要让我叫你作兄长，我自然是有些不满的。”

“你同我这样直白，那我也便问你，你当真只比我大一岁吗？”

真是心思玲珑，孟帷敏锐地提出这个问题，何再山始料未及，不露声色地避开了孟帷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他实在说不了慌。

何再山向前走了两步，不答反问道：“那你看我这般模样像是几岁？”

孟帷细细地端详了片刻，仍是不相信，可是又不得不承认。

“你看起来确实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但眼睛骗不了人，你眼里古井无波，像是看透了尘世一般淡然，绝非是少年人应有的沉稳心境。”

“我能感觉得到，你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其实你很难过。”

何再山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看着脚下的人界芸芸众生，淡声道：“听将军夫人说你不信鬼神，只信天道公允，又为何多此一举，还陪我来这神庙祈福？”

身后的人声音很低，似是自言自语，但落入何再山耳中的口吻极其真挚。

“我以为至少你会安心一些。”

身后的他自然看不见，他以为对任何事情都漠然的何再山眼底忽地掀起了波澜。

街上热闹非凡，未出阁的女子以一把精致的团扇掩面结伴同行，未娶妻的男子束冠青涩地送给自己心仪之人精心准备的礼物，或是簪子，或是手串。

江上摆渡的船夫唱着旖旎的调子，惹得岸上的姑娘害羞而省了胭脂。

胭脂铺子和果铺子被踏破了门槛，有情郎为给心爱的女子买上上好的脂粉或是可口的果子就算是再久也等得。

何再山被孟帷拉着在人群中穿梭，他从未切实感受过人间的繁华热闹，只觉得人间的百姓很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比如各种各样的节日，他从前认为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特殊，如今才明白众生皆苦，唯有活在当下，才能乐在其中。

孟帷回头见到他好奇的样子，孩子的炫耀心理又涌了上来，他带着何再山停在了果铺面前，让他在外面稍等片刻，自己大摇大摆地站在人群面前，举起一锭金子，清了清嗓子。

“这有一锭金子，只因兄长远道而来，想要尝尝洛城的果子，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愿意让我插个队？”

众人纷乱地应道“我愿意”，转头时孟帷迈步走向了最前端的那位公子。

孟小将军排在了他前面，将金子双手递给了他，悠悠地进了铺子，让掌柜将每份果子都打包一份送到将军府里，付了钱以后自己提着一袋果子出来，带着何再山颇为愉悦地离开了。

“这是洛城最富有盛名的果铺，这一袋里装的是里面的招牌果子。”

孟帷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带着一丝俏皮，却不见一丝骄矜，他的教养体现在各个小细节处，不会让人感到难堪。

孟帷用手拿出了一块放在何再山嘴边，“张嘴。”

何再山半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这果子在唇齿间越发香甜。

孟帷眼见他爱吃，就将一袋子的果子全部塞进他的怀里，没顾着手上的果子也一把塞入何再山的嘴里，等回过神来看见何再山如今的模样笑得弯了腰。

回到将军府已是黄昏了，简单用过饭之后，将军夫妇不允许孟帷带着何再山再出去看热闹了，说是夜晚鱼龙混杂。

于是何再山回到了孟雾将军为自己安排的房间里，和孟帷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快入夜时，他躺在床上，想起了鹤族，顿时心情沉重了下来，翻了个身，想要强迫自己入睡，此时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起身披上衣服，开门后孟帷溜进来关上房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孟帷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地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星星？”

反正睡不着也无事可干，何再山便应允了。

孟帷等他穿好衣裳带着他悄悄爬上梯子溜到房顶，枕着手臂躺在屋顶上。

何再山竟然顺手拿起了白日里买的果子，两人躺着看星星，吃着果子。

今夜的星星格外明亮，肆意地铺展在漆黑的夜幕中，中有一瓣弯弯的月牙，晕着月色散落人间，星星点点，丝丝缕缕陈述着思慕之情。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孟帷指着两颗星星，“织女和牛郎饱受一年思念之苦，今日终于得见一面，我们做凡人的，不该为他们高兴吗？”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们又哪里知道是重温旧情还是物是人非呢？就像今日的星辰虽动人，但终究不是昨日那方星辰了。”

何再山的声音很低，说完之后往嘴里又塞了个果子。

“星辰因天地而明暗，人情因岁月而深浅，但星辰伴明月，人情留存世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很是真挚的语言，十岁的孩子竟然明白地这样通透，让何再山有些刮目相看。

今夜很是热闹，将军府内的宅子修筑地很高，在屋顶上可以便览郡中风景。

孟帷伸手拉着何再山坐了起来，观赏这人间乞巧节的烟火气。

人人结伴相约一起游至江边，手中端着一盏花灯，在花灯中间放上自己折好的纸条，上面写着心上人的名字，轻轻放至水中，随着微风带着江水缓缓前去。

江水中遍地灯火，映照漫天的繁星，以天地之名，诉说绵绵情意。

“孟小将军，日后我可继续唤你帷帷么？”

“名字不过就是一个称呼，既然你喜欢的话，那就这样叫我吧。”

孟帷顿了顿，凑到何再山的耳边悄声说道：“你这样唤我，怪好听的。”

两人在站起身相对时，孟帷挺直腰杆，用手比划了一下，发现比何再山矮上半个头，便垂头丧气地回去睡觉了。

在人间的日子过得很快，何再山甚至并没有觉察到已过了一年的光阴。

他与孟帷几乎形影不离，准确地说，是孟帷总要和他黏在一起。

连将军和夫人都心生奇怪，自家儿子目中无人的坏毛病怎么就被治好了。

但一成不变的是，孟帷依旧对祝绾郡主不咸不淡，保持着距离。

何再山收到令羽后连忙对孟雾将军说明情况，将军拦住了他。

“此举有极大的危险，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我定不会让你冒此风险。”

何再山听后跪地叩首，“将军如同再山父亲，我自知不该忤逆，可是再山的父母今日就要被处以神罚，若是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那再山愧对父母，也妄活于世，还请将军原谅再山的任性之举。”

今日谛心神坛有大事发生，孟帷生来也是第一次前去观礼审判，自是十分好奇，他欲拉着何再山一同前去时却被父亲阻拦。

“你再山哥哥今日身体不适，要在房间里休养几日，这样大的场面不宜前去，以免传染病气。”

孟帷还想说些什么，但将军的语气不容置疑，孟帷只得就此作罢，被父母半推半挤地上了马车，前往三界交汇之处的谛心神坛。

地处三界交汇，谛心神坛处在雷霆漩涡之下，三界聚拢在此。

道界的高人手握拂尘，仙风侠骨，鹤骨松姿。

第三重天的仙人风神迥异，不染俗尘。

唯有人界，除了金尊玉贵的人皇，其他人倒像是拖儿带女来凑热闹一般，只管伸长脖子到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