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做什么？

“别去，他受伤了。”特蕾莎拦住了想要上前一步的托马斯。

盖里将感应门的钥匙扔在地上，他近乎哭泣地说：“我们离不开这里的。”与此同时几人注意到，盖里的右手握着一把枪，此时正因为恐惧或是绝望的支配而越发颤抖起来。

“来吧盖里，我们出去。”托马斯尽可能地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以免触碰到他的神经，“出口就在这，我们自由了。”

“自由？”盖里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你以为我们能离开这儿——不，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他举起枪，黑色的枪口可能对准每一个人。

“盖里，你听我说——”托马斯说，“你现在不太清醒，很混乱……让我们来帮助你。”

“先把枪放下。”

“我只能属于迷宫……”

“先把枪放下。”

“我们都是！”

一声枪响过后，世界变得安静。在盖里悲愤的注视下，他自己却先应声倒下——他的胸口插着一杆长枪，那来自米诺的手里。他在倒下的前一刻，目光依旧停在他们身上。只是那漆黑的眼眶里，似乎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的色彩。

“没事吧？”一阵屏息后，几人互相检查着，幸而没有谁受伤……

“托马斯——”黑暗里，查克突然捂住胸口。他掏出怀里的木雕，那上面被打穿了一个洞——这个洞的大小，和查克前面那块电脑屏幕上的洞相差无几——子弹打中了他。

“查克！”托马斯冲到他身边

然而下一刻，查克又从怀里掏出森夏恩的小刀——子弹正卡在刀片上，查克的皮肤被烫出一片红色。

“太好了……”

两人拥抱在一起，查克的脸上是难以言喻的喜悦。而森夏恩注意到，距离两人不远的盖里，他的头还在微微抬起——虽然目光依旧不算清明，但此刻似乎染上了情绪。

“喂……”

突然，身后的门被打开，几人回过头——只见刺眼的光明之中走出几个人类，他们手持枪械，全副武装，不由分说地拖着他们的胳膊向外走去。

“等等！”

这是群什么人？

外面的世界是荒漠一片，巨大的声响从上方传来，一架机械悬浮在空中——森夏恩依稀记得，这东西叫……直升机。

“你们都没事吧，别担心——”被塞到直升机内后，一个面目沧桑的男人同他们搭话，“你们安全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确认这一事实，只能通过靠的更近来缓解不安。直升机的高度持续拔高，森夏恩透过玻璃窥探外面的景象——一座巨大的迷宫渐渐浮现在他们眼前。

难以相信，这座困住他们数年之久的迷宫就这样远离了他们——在距离上，或是在记忆中，都渐渐变远。但那种熟悉感，却扔萦绕在心头。

“地球灾难死亡地带实验部场地A”高大的墙壁上这样写着。

“放松，孩子。”男人的手搭在靠背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他们真的，已经走出来了？

森夏恩有些不敢置信，他们逃离了这场所谓的实验——不再有实验部，不再有实验者和被实验者——不再有对立。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在这快要被燃烧殆尽的世界里，尽力活下去。

他们或许还会有下一个“林间空地”，不同的是家园外不再有囚禁，而是有邻里。那些别人的家人，会和他们的家人互通消息——但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她感到莫名的沉重。

“我们自由了？”

或许不是。

如果那个实验者说的话是真的，他们——或者他们中的几个，是改变这世界的，是拯救那些染上怪病的人的关键，所以才被放进这场实验。现在实验结束了，可他们的“特殊”就此消失了吗？

而实验又为什么终止——是因为残酷吗？因为实验者和疾病一样，漠然地残害生命？又或是这场实验的结束，可以满足另一团体的目的？

“没错——离我们的避难所还有一段路程要走，”男人说到，接着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可以先休息会儿。”

“避难所？”森夏恩问到，“是做什么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相信我们。”

机翼旋转的声音就在头顶，窗外的天空与荒漠连成一色，灼热的阳光直射在皮肤上——森夏恩能感受到胸腔中的那颗心脏仍在跳动，因活着而感到刺痛，因接触到外界而生出希冀。

即使是土黄色的日落，在太阳落下的那一瞬间，也令黑夜肃然起敬。

四周的呼吸声渐渐平静，男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指引着飞行的方向。森夏恩看见查克把头靠在梅迪奇的肩上，睡得正香甜——而特蕾莎略显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纽特一言不发，如此安静，就像回到了林间空地，回到了森夏恩刚来的那一天——物资充裕，天空湛蓝，笼子如约而至。他们围在篝火边畅聊，丝毫不理会迷宫里的东西。

他记得森夏恩受了点伤，但她表现得实在冷静——或许是她第一次让他知道了，女孩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当她们和男孩站在一起时，你很容易就能将二者区分，但再仔细看下去，你发现二者的灵魂并无不同。

一样的勇敢，一样的坚定——当他们一起在迷宫里穿梭，或未来一起在这片焦土上求生时，你惊觉原来生命的韧性从不热爱生理差异，反而偏爱那些难以割舍的感情。

“我会叫你的，”纽特坐在森夏恩的右边，左手抓着顶上的扶手，“你可以靠一会儿。”

森夏恩并没多说什么，虽然直升机里很拥挤，外面吹来的空气粗粝而燥热——但至少是此刻，他们暂且什么都不用考虑。

女孩慢慢倾斜着脑袋，直到触碰到男孩的肩膀。她闭上眼睛，后者的心跳声变得清晰。直升机一阵轻微的颠簸，森夏恩的头在纽特的肩膀上晃动着，像极了那天醉酒的样子。

“纽特。”森夏恩轻声呼唤着男孩为了保持平衡，她把手搭在了纽特的胳膊上，于是女孩的整张脸都被遮住了，“我觉得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

纽特假装不在意，别过了头，“说什么？”

“谢谢你。”

就这啊？

男孩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子，“没什么。”

森夏恩没有继续说话，她想纽特应该明白，自己在感谢什么——她感谢纽特教她林间空地的一切，她感谢纽特明明意识到她的不同却从不过多询问，她感谢纽特从怪物手下救下自己……她感谢他说，带她去看日落，是他的某种责任。

时间过了五六分钟，终于特蕾莎也闭上眼休息。

纽特感觉肩膀上一轻，是森夏恩坐了起来。她伸手去掏男孩胸前的口袋——由于纽特根本没想阻止，那根系了个扣的皮筋，就这样到了女孩的手上。

森夏恩把它套在手腕上，用手指梳理着头发——经过了几个月，她的头发已经齐腰了。女孩梳起熟悉的马尾，阳光照进她的眼中——是琥珀色，纽特说的，日落的颜色。

“我相信你，我喜欢你——对此我确定。”

女孩的脸近在咫尺，她说得那么小声，但纽特听得却无比清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虽然他似乎很久前就知道了，但听到森夏恩再说一次还是觉得——

“我赢了。”

“不可能，是纽特先说的——在医务室，我早就听到了。”

“我不知道谁先说的，但他们谁也不明着说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你，明显是嫉妒——”

“说什么？”托马斯睁开眼，看上去只有他是真的迷糊着。

“梅迪奇，杰夫，米诺。”森夏恩清点着窃笑的几人，“真是——”

纽特将女孩的头按回了肩膀上，“早知道了，睡吧。”

冷静主义者……如果他没有接着露出笑容的话。

飞机飞行的高度始终未变，而森夏恩却在梦里越陷越深——终于不是那个关于实验的梦，梦中没有“残酷是好的”，反而是一个男孩，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黑色的头发贴在小脑袋上，昭示着他似乎刚淋过一场雨，他的胳膊被一个女人拉住，而另一只手正紧紧握着自己的。

“斯蒂芬……”森夏恩听到女人这样说，声音恍惚叫人听不真切“带上……去吧……”

她那双久经风霜的手放在两个孩子背上，轻轻向前方推去——森夏恩见到手持枪械的人，他们站在黑色卡车旁，车辆的雾灯穿透雨夜的黑暗，直射在拥挤的人群中。

“妈妈……”陌生的名词涌入她的脑海，梦中的她挥挥手，似乎在和女人告别。

“森夏恩，来这里……”在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小小的她回过头，却只看见白衣的一角。森夏恩抓住那人的袖子，抬头看去，刺眼的灯光却将那人的面目隐去。

她是谁……她又是谁？

画面一转，小小的森夏恩坐在一张超出她尺寸的床上。一个年轻男子推开她眼前的门，伴随着皮鞋的“哒哒”声，男人缓缓走到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低下了头，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森夏恩。”

她听到圆珠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接下来，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森夏恩的面前出现另一个孩童，他坐在金属椅子上，头上戴着不知名的器械，而面前的儿童积木已被他推倒一地。森夏恩听到一阵哭声，但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她只见到那双小手不停地向脸上抹去。

而画面也变得闪闪烁烁，转眼间那男孩也不见踪影。

等到再次亮起，森夏恩像是长高了一点，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门上的数字——“309”。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不是认识吗，小姐?”面前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隔着一条防盗锁，屋内的男孩回复着话语。

“可我忘了，再说一次嘛……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纽特。”

“你一开始就叫这个？”

“我从来这起就叫这个。”男孩抿着唇，眉头微微皱着，“虽然你说了很多次，可我的名字真的不是……”

“不对，不对！”小小的她似乎有点着急，“你真的是……我记住的……他们……301不是索尼娅……莉琦！”

声音逐渐变得模糊，画面也开始扭曲，她不知何时换上了和那个女人一样的白大褂，熟练地锁上身后的门。对面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而两人中间的病床上——她知道那个男孩长大了——金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眉眼更加贴近，依旧是那样的难以接近。

只是此刻，昏迷的状态似乎让他卸下防御。

“你认识他吗？”

“当然……纽特，我和他认识。”

“你记得他叫纽特。”

“这我当然记得，从他来这起他就叫这个。”

“你不是经常记错名字吗，这的孩子太多了。”一人轻松地笑笑，“我想想，你叫什么来着？”

胸前的工作牌被森夏恩举起，“我叫……”

“森夏恩！醒醒！”

机枪的声响将她拉回现实，飞机已然落地。在漆黑一片中，森夏恩看到眼前的一张脸充满焦急——是纽特，还是……

“阿尔丰斯。”

“快起来!”

意识到危险来临，森夏恩赶紧翻身跳下飞机。落在沙地上的感受有些许不真实，但她很快就跟着同伴们一起奔跑起来。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这声音绝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

嘶哑而厚重，比起惨叫，似乎是吼叫更合适。

“注意坡上那些狂客！”

“拦住他们!”

前方是一座巨型的建筑，从门中窥见的一角来看，那里似乎灯火通明。

“跑跑跑！”

米诺冲在最前方，他们用尽全力奔跑着，像是又一次回到迷宫里。终于进入那栋建筑，感应门在他们身后立刻关闭。一切嘈杂声瞬间不见，惊魂未定的几人只能茫然地喘着粗气。

这里有着许多其他人类，他们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外界的干扰。置身于这样一个井然有序的环境里，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在托马斯准备发问时，几人面前的升降梯内走出一个男人。

“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