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沈元清确实是临时起意收留了冯阳，说不定还真的会被冯雪唬住。毕竟此时此刻的冯阳也不好确定是谁对他下的手。

或者说，现在的冯阳，并没有被逼到绝境。如果不是看不到一丝希望，他不会毅然决然带着变异植物离开邈星。

沈元清接触过上辈子历尽沧桑，经历过一切的冯阳。虽然他并没有怎么阐述他的过去，但显而易见，他必须绝地求生的原因，正是他已经毫无依仗。

因为哥哥离家出走而十分担忧的妹妹？

沈元清盯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她的情态确实做得很足，但是眼中的自信和野心并没有藏住。沈元清也不难猜出她如此表演的原因，恐怕是自己收留了冯阳，让她产生了通过冯阳来和自己结盟的想法。

但凡冯阳还想回到冯家，得到冯家的承认，就势必需要选择一拨人站队。而在他的弟弟妹妹里，冯雪算是不怎么针对他，关系还行的那一个了。

加入冯雪真的以此为筹码和沈元清抢先结盟，冯阳估计只能认下这兄妹情谊了。

但不巧的是，早就预料到这一点的沈元清，早已经和冯阳开诚布公分析过了。

当时冯阳被他收留没多久，虽然以“作为实验材料”为名，但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看得出来沈元清对冯阳很是照顾，说是让他当实验材料，实则每天只是让他跑跑腿，干干活。因为沈元清的态度在那，时常出没的邈族虽然对这个人类有点无感，但也多少会顾及一下他。

这样的待遇，让冯阳很是惶恐。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期，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注意到了冯阳的异样后，沈元清曾经找过他谈过。

那时候沈元清就意识到，冯家那边很可能会以冯阳为筹码和自己搭上线。毕竟只要利益到位，什么脸面什么坚持，都可以成为笑话。所以他丝毫不回避这件事，直接告诉了冯阳，让冯阳自己选择。

假如冯家有人试图用冯阳作为筹码，和沈元清合作，最终结果是让冯阳回家，承认冯阳的冯家人身份。腺体失活相关的研究是在秘密进行的，而且沈元清一个人同时兼顾两个项目是有所偏倚的。因此在外界的认知里，这个筹码就是“让腺体失活的冯阳重新回到冯家”一类的，仿佛让其成为人质的做法。

而冯阳，虽然还没上辈子见到时那么绝望沧桑，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直接点出，这个交易对沈元清半点好处都没有。

沈元清有元帅赏识，有那么多邈族尊重他，他的研究很有价值，他的前途无量。这样的沈元清，冯家哪怕掌控了邈星的大型能源厂，和他扯上关系也是高攀了。

而让冯阳回到冯家……？

“说实话，在离开的时候，我就不打算回去了。腺体失活的我在他们眼中就是待宰割的鱼肉，哪怕借助沈先生的能力回到冯家，最终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吉祥物花瓶，以及向冯先生您讨要好处的工具罢了。那个家在我失去alpha身份的时候，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所以若是他们以此为筹码找上冯先生，也大可不用管。”

身处人生低谷的青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对于我来说，还不如多待在这里，试试看能不能恢复我的腺体。”

原本沈元清提出研究“治疗腺体失活”这个方向的时候，冯阳只觉得这是痴心妄想，要知道不管在哪里，腺体失活都是不治之症，一旦中招就回天乏术了。

但是现在，看到沈元清在进行的稀奇古怪的研究，看着大宅里经常出现的离奇场面，再感受一下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邈族对沈元清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件事，搞不好有谱！

因此冯阳早就站定了立场。

此时此刻的沈元清，面对冯雪的“关心”，忽然端出营业性笑容，对着她笑道，“您是指我那个意外发现的实验素材吗？”

如此不带感情的口吻，把冯雪的预期给打崩了。

什么情况？

在她的认知里，沈元清应该是一个专心研究，性格温和，并且会救下冯阳，证明他有着研究人员一贯的天真与热血，会为了帮助外人尽全力。

可是对于自己救回去的小可怜，不该用这种口吻吧？

冯雪在与人打交道的时候，习惯根据情报进行人物侧写，分析和建立这个人的形象和关键词，然后对症下药。沈元清她可是把所有的情报和消息全部整合到一起进行的侧写，照理说应该八九不离十。

可是沈元清这样的口吻，在她面前，有种微妙的“人设崩塌”感——沈元清不该说这种话，不该是这种形象啊？

“啊，这个……”

“我进行的研究项目有不少，只不过因为信不过其他人，我都是自己处理的。”沈元清非常自然地继续阐述，“虽然邈族那边给了我很大的支持，但是有些东西就是很缺。比方说研究样品啥的。那天我偶然出游，看到那个非常合适的实验素材时，我太激动了，所以让人把他带走了。”

“实验需要的耗材和器材都好搞定，唯独素材很难找，毕竟你们懂的，腺体失活可不是什么常见的病症，我倒是可以让云扬大人帮忙搜集实验素材，但是对云扬大人开口说这种事，也未免太影响我的形象了，还有就是，怎么能用这种小事去烦云扬大人呢？”

“我的整颗心都是云扬大人的，其他活物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原来那个实验素材是你家的啊，正好我最近研究得有些腻烦了，他现在成天昏迷，持续衰弱，要不你们再给我找个素材，我把这个还给你们吧？啊对了，我还是很看重在云扬大人面前的形象的，如果让我知道有人让云扬大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消息，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如此震撼和反人类的发言，把一干人等都给整不会了。一时之间，甚至连冯阳的两个弟弟都在暗中思忖他们虽然对自己的兄长暗中下手，但是不是起码还算个人。

这个沈元清，竟然是个疯狂科学家？！

和聪明人打交道能够进行利益往来，而和疯子打交道，只会一败涂地。对于权势与地位极高的冯家人来说，他们已经下意识排斥风险高的选择了——比方说，和一个疯子来往密切。

不等冯雪反应，冯司丰立刻开口：“不……不！那个家伙，和冯家没有关系！我儿子不过是离开邈星，去外星游学了而已！离家出走什么的，都是瞎说！”

帝国皇室极其厌恶人体实验相关的操作，但凡沾点边都要遭遇灭顶之灾，若是他们真的和沈元清进行合作，可能最终结果是沈元清被邈族保下来，而他们会被皇室作为开刀的对象！

冯雪面色苍白，没想到自己的人物侧写遭遇了大失败，原本想好的腹稿全部不作数。看着父亲慌乱地与“实验素材”撇清关系，她知道，不仅自己想好的路走不通了，他们还要极力和沈元清撇清关系。

忽地，她不知为何感觉到浑身发冷。

她瞬间看向沈元清，发现那人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但是眼神之中多少带了些……看破。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了。

冯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方才那番冲击的话竟然是演的？

不，不对，不像啊，如果是演的，他不该是这般游刃有余的姿态。

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年纪轻轻就毕业的天才研究员，被第一集团军专门聘请回来的特别顾问，而是一个在阴暗污糟之地摸爬滚打走出来的流浪者。他看见过黑暗，也知道如何伪装成黑暗。不是亲眼见过的话，是无法这么逼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冯家都不能和他攀上关系了。

角落里，两只小猫窸窸窣窣。

“厉害啊，他是这么个人物嘛？虽然稍稍有点离谱，但是看在毛伯禾的面子上，我作为圆桌席保一保他还是没问题……嗷！”

大橘猫被狠狠拍了一掌。

“有我在，轮得到你？”大猫宣示了一番自己的主权后，又嗤笑一声，“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演，看他演得多真，还昏迷呢，那个人类在大宅里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还到处跑，除了抽抽血拔拔毛，就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原来如此，真是个颇有魅力的人类啊。”大橘猫转口特别利索，“不愧是能养出毛伯禾的人物！值得我认识一番！”

啪！

大橘猫又挨一掌，疼得龇牙咧嘴。

炽云扬一边满意地看着沈元清用奇葩的发言震慑住在场之人，但一想到这部分演技是为了那个大宅里的人类，又多少有些不爽。好在沈元清也不忘巩固一下前一个谎言，强调了他对自己的爱意，让炽云扬的心稍微舒服了一点。

接下来的参观环节异常安静，没有人起话头，没有人不合时宜地开口，所有人都害怕和沈元清产生联系，哪怕这非常不合礼节。

冯雪面色发青，也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沉默，在跟在沈元清后面，走出了加工厂车间时，她提到了一阵低语。

“‘察言观色’并没有什么特别。也不是只有你会。”

察言观色，见人下菜碟，搜集情报做出应对……这些，不过是为了谋生所学的必修课，在那样的危险环境下，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沈元清付出了许多代价，才将这类技能刻入本能。

当时失去的那些身体部件如今全部还原为原装了，但是那份记忆还在，那样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

因此冯雪的这些小心思，在他眼里，不过是班门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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