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北欧四国懒散地待了十多天，飞了一趟伦敦，天气很差，马上就后悔了，又往布鲁塞尔去。

布鲁塞尔天气稍好一些，城市气质也比伦敦讨林深喜欢，虽然无聊，但是小巧精致，也没有那么拥挤沉郁。她在比利时皇家美术馆消磨了半天时间，对着Jacques Louis David的真迹发了很久呆。

微单相机也亮着电源，陪着她发呆。

机缘巧合的发展，林深的三无小号因为视频网站的内容推荐机制，意外地小火了一把。

她停留哥本哈根的时候，在托瓦尔森博物馆拍了一段与雕塑相关的影像。因为涉及自身的专业知识，她不自觉比往常出镜讲解多了一些，后期制作也更加费时用心，这个视频发布之后，观众点赞收藏评论都很活跃，还被几个大V当成艺术科普类作品向外推荐了出去。

流量滚流量，这个视频把她之前粗制滥造的投稿都带了起来。很快有人认出了她相貌与身份，在评论区洋洋洒洒地给她写千字科普吹牛，称这是新锐雕塑家林深全网唯一公开账号，人靓声甜业务水平高，关注了绝不吃亏。

林深看得自己都愣，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涨了将近二十万粉丝。

一登陆后台，弹幕、留言和私信像潮水一样猛的涌上来，林深只在每天上传视频的时候，随机挑几条寻求旅游建议的进行回复，其他的暂时不看也不管。

宋凝的工作临近收尾，林深打算掐准时间到巴黎找她，蓬皮杜艺术中心最近在办马蒂斯的回顾展，她们回国之前还能顺便打个卡。

从美术馆出来以后，林深打算到布鲁塞尔广场附近买华夫饼吃，她跟风租了一台电动滑板车在街上懒懒散散地逛，在停下来等一群游客过马路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人往后拉住了。

林深愕然回头，一见来人，又惊又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昊穿得介于正式与休闲之间，他将自己的羊绒围巾取下来裹在林深身上，单手拎开她摇摇晃晃的电动滑板车，微微笑道：“该我问你，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常昊比林深大三岁，两家私交密切。在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群孩子里，常昊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常氏集团在S城地位本就举足轻重，且不满足于固步自封，依旧向上寻求扩张版图，常昊作为家族倾注心力培养的长孙继承人，和他们这些游手好闲的道路早已不同。

但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是在的。

常昊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待林深尤其好脾气，或许是因为两家祖辈战友情深厚，父辈又是同窗好友，林深周岁宴时，常昊小娃娃一个，还被大人们闹着抱过她，戏言要给他们俩订娃娃亲。

他一直看着她长大，对她疼惜有加，无论林深想要什么，摘星捞月，在常昊这里从来不会讨不到。

刚刚租到的电动滑板车眨眼间就被丢开了，常昊跟秘书吩咐了几句话，带她到一家1926年开业的米其林二星老店用餐。

餐厅坐落于一栋致敬比利时新艺术运动建筑大师Victor Horta的独栋小楼里，用餐区不大，但敞亮华丽，营造出一种舒适放松的亲密距离。

林深太久没和朋友碰面，表现得异常开心，她和常昊面对面坐着，问他是不是过来工作。

常昊说是过来看看西欧这边分公司的运营情况，知道林深不感兴趣，也没有多说，抬了抬下巴看她放在桌面的相机，问：“这是在做什么？”

“随便拍拍，你理解成无聊人写日记就行。”林深耸了耸肩，视线也随之落到桌面，因为常昊身份特殊，她尽量避免了他的露面，只将镜头对准静物与自己。

常昊听她没什么重点地讲述了近半个月的旅途，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你一直一个人？”

林深尝到味道相当惊艳的鳕鱼，听到问题，随便点了点头。

常昊问：“宋凝呢？”

“她好忙。”林深抱怨道，“最近新品发布会，又赶场时装周，哪有空理我。”

常昊放下餐具，指尖放在勃艮第杯的杯座上，隔了半晌，才继续问：“那你男朋友呢？”

林深微微愣了愣，没想到常昊会提及莫砺峯，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共计也没见过几面。和熟人见面只有这一点不好，心想不久后回国大概要迎来一波解释的高峰期，林深就有点想叹气。

“他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到处走？”在林深开口回答之前，常昊语气温和，又补了一句。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林深无可不可地抿了抿唇角，正式通知：“我跟他分手了。”

这次轮到常昊表现出轻微讶异，他的视线从林深的脸转到酒杯，又从酒杯重新回到林深脸上，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林深不知道日期应该从公寓那天算起，还是更早之前的几个月算起，只好含糊道：“有段时间了。”

常昊神色自若，像在进行一段稀松平常的、朋友之间的问候，“吵架？”

林深忍不住笑了，“我和他从来不会吵架，都是我单方面发脾气。”

常昊却没笑，沉声静气地问她：“打算和好么？”

“不了吧。”常昊不是别人，林深对此也没什么可隐瞒，“我们不是那种自由恋爱的关系，他应该很庆幸终于摆脱了我。”

常昊沉默片刻，随后举起酒和她碰了碰杯，低声道：“是他的损失。”

林深说完自己的近期，反倒对他好奇起来：“你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别人的感情.事？以前绘声绘色跟你分享陆筱筱的旷世奇恋，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常昊闻言终于笑了，说：“分情况。”

林深颇感兴趣地身体前倾，装模作样点了点自己的耳朵，“那你最近又是什么情况？我好像前阵子还听到八卦，说常氏太子爷在跟敏行的长公主相亲呢？”

“是父亲安排的。”常昊用餐的仪态松弛又优雅，警告林深闭嘴时的态度也很温和，“不过这个八卦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后续更新了。”

林深惊讶捂嘴：“她看不上你？”

“……”常昊无奈，表情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林深语气像个封建家长，数落他不识好歹，敏行长公主才貌俱佳，家世品行样样没得挑，常昊又不见跟别的女孩谈恋爱，快三十的岁数了，这还不好好把握住。

“相处一下也没什么损失呀！”林深是真替这哥着急。

常昊好脾气地听她念经，只轻描淡写说前段时间忙，错过就错过了，不过今年一定依林老师良言，争取好好把握住的。

他们两个不会常常见面，但有一句没一句地永远不缺话讲，话题天南地北地转，最后落到彼此家人身上。

“婶婶最近可好些了？”提及常母的身体状况，林深的语调都明显柔和了。

常母前年诊断出胰腺癌，虽然是在早期就检查发现，但胰腺癌进程很快，预后很差，常母本来就有其他基础病，治疗起来更是雪上加霜。

自从患病开始，她便闭门谢客对外封闭消息，林深虽然自幼受这位婶婶疼爱，但毕竟是外姓晚辈，再怎么心中关切，也不好主动上门探望。之前跟常昊提过几次，常昊皆以常母爱美，不想邋遢待客为由揭了过去。

“她近来常常提起你。”常昊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他看着林深，过了一会儿才道：“等你回国，有空陪我去看看她。”

“好。”林深怎么可能推辞，放下酒杯，忙不迭应承下来。

布鲁塞尔的夜景很漂亮，结束晚餐之后常昊没有坐车，陪林深沿着洁净的石板街道向大广场慢慢走，他的保镖和秘书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林深不知道他接下来的具体行程安排，但知道他一定不会有陪她散步的空余。她再三保证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什么意外岔子，让常昊赶紧按计划该干嘛干嘛去。

常昊告诉她自己正在休假，不多不少的时间，正好可以陪林深去一趟根特，然后顺路送她去巴黎。

林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从容不迫地回视，还伸手帮忙紧了紧她的围巾。

“那敢情好，反正有人陪，我又不吃亏。”林深根本不仔细琢磨，很快就又雀跃起来，一手举着相机，一手拉着常昊去网红店买巧克力。

常昊像兄长一样，一如既往地纵容她。

他亲自开车去根特，只为了林深在餐桌上随口说想念的华夫饼和冰啤酒。

根特很小，也很安逸。

他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与风度，陪她绕着钟楼没有目的地漫步，在香草河岸游船吹风，在小小的圣米歇尔桥上等待夕阳洒入运河。

林深有时候会谈起从前，但绝口不提近三年。

他充当她不那么智能的相机三脚架，和她与世隔绝地度过了短暂的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