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事在秦惜珩今日睡醒时,令她恍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望着头顶的床帏看了许久,转过目光看到临睡前搁置在桌上的食盒,才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凝香闻听声响进来,见她醒了,笑道:“今天的太阳正好,外面的花也开得好,公主今日可要赏花?”
秦惜珩起身,边穿衣边说:“去跟怀玉说,我叫他中午陪我用膳。”
凝香道:“侯爷似是一大早就出府了。”
“出去了?”秦惜珩略略一想,问她:“回侯府了?”
“不知。”凝香摇头。
“着人去问问。”秦惜珩梳洗装扮完,见福寿已经候在门口了,便问:“怀玉在侯府吗?”
福寿低着头不敢抬,只是说:“回公主,侯爷不在侯府。”
秦惜珩纳闷一会儿,又问:“那他去哪里了?”
福寿支支吾吾道:“侯爷……去了揽芳楼。”
秦惜珩的脸色顿时就暗了下来,福寿悄悄地给凝香递了个眼神,凝香只好硬着头皮道:“公主,侯爷说不定是架不住燕王殿下的劝,所以才去作陪的。”
这个时辰,早朝还没散,凝香说完之后便意识到不对,可又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更改,只好同福寿一样低下了头,不敢再开口。
秦惜珩挥挥手,让福寿先下去。
凝香见她静坐着不动也不说话,脸上依然阴沉着,试探一喊:“公主?”
秦惜珩道:“备车。”
赵瑾在皇城外围跑了一圈马,方觉浮躁的心沉静了许多。三月里春光明媚,摊贩摆满了街道两侧,赵瑾下马牵行,在人群里缓慢行进。
“珩姑父——”
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随即她的衣摆便被什么给勾住了。
赵瑾低头一看,有个身量才及她膝盖的小儿正拽着她的衣袍,仰着头咧嘴又喊:“抱——”
“逸儿!”一名女子从后侧小跑过来,“街上人多,你别乱跑,也别随便扯人家的衣……”
女子说话时慢慢抬头,当看清赵瑾的面容时,她自己都是一愣。
赵瑾微一颔首,脸上没有太多神情,只是淡淡道:“原来是二姑奶奶。”
她不是什么圣人,若说没有一点迁怒,只怕是她自己都不信。
宁春笙把宁逸抱起,对她福了福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侯爷。”
赵瑾道:“街上人多,二姑奶奶可得把小少爷看好了。”
宁逸张开手臂,对赵瑾仍是重复那个字:“抱——”
“好了,逸儿乖,别胡闹。”宁春笙把儿子按在怀中不让动,面露几分尴尬道,“侯爷勿怪,这孩子有些念父才会如此。”
赵瑾看着她诚恳的目光,心想她不过是个生在了宁家的可怜人,自己这样无故迁怒实在是不妥,当下便对这对母子生了几分怜悯。她朝宁逸伸手,对宁春笙点点头,“我替二姑奶奶抱一下也无妨。”
宁逸一到赵瑾怀中,便如入了水的鱼,攀着她的脖子问:“珩姑父,你也要去见菩萨吗?”
赵瑾猜测他说的是去寺中上香,笑了笑说:“我不够虔诚,不配见菩萨。”
宁逸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不解地问:“虔诚是什么?”
赵瑾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虔诚是什么了。”
宁逸歪着头看了宁春笙一眼,道:“爹娘以前经常带着逸儿上街。”
他靠在赵瑾的颈下,奶声奶气道:“珩姑父,逸儿喜欢你,你做逸儿的爹爹好不好?”
宁春笙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胆战,正要开口,有个声音就插了进来:“二表姐爱慕怀玉,与我直说便是,何必要借孩子的口?”
秦惜珩着一身男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赵瑾有几分惊讶,小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宁春笙面红耳赤,赶紧将宁逸从赵瑾怀中接了过来,解释道:“阿珩,你别误会,小孩子不懂事,随口瞎说的。我还要去潜静寺上香,就不多留了。”
她走后,秦惜珩脸上的不快才淡了些许,赵瑾奇怪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这副装扮?”
秦惜珩反问她:“你不是一向警觉吗?为何连我在身后都不知道?”
赵瑾又回了回头,这才注意到福寿还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这马车过于寻常,想来是秦惜珩不想太过招摇。
“臣……”赵瑾想找个借口,可临了却什么都想不出来,秦惜珩蹙眉,道:“从东市头起,我跟着你走了一路,脚都疼了。”
赵瑾有几分无奈,“公主跟着臣做什么?”
秦惜珩道:“我若是不跟着你,你是不是要跟着二表姐去潜静寺?”
“怎会?”赵瑾苦笑,“公主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之前不是约法三章,表面上要相敬如宾吗?既然这样,那臣就不会让公主失了脸面。”
提起约法三章,秦惜珩就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荒谬,小声道:“以后没有什么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周围太吵,赵瑾没听清,问道:“什么?”
“我说——”秦惜珩凑近来说,“我脚疼,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赵瑾侧过头看了马车一眼,正要说话,她又道:“车里闷,我不想坐。而且这路上人多,马车走走停停的,我坐着难受。”
行吧。
赵瑾看出她就是要这么闹自己一下,于是不再多言,身体往下蹲了蹲,道:“那请公主上来。”
秦惜珩不带任何犹豫就搂着她的脖子上了背,马车上的福寿见状,赶紧替赵瑾将飞琼牵到一旁,远远地避开二人。
赵瑾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故意道:“公主这个时候都不问臣的这只手是不是方便。”
秦惜珩险些忘了这事,忙问道:“要紧吗?”
赵瑾淡淡笑道:“不要紧,已经结痂了。臣逗公主玩的。”
秦惜珩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又将头挨近了些,轻轻去嗅她的后颈。
没有那些胭脂俗粉的味道。
赵瑾察觉颈旁有一丝凉凉的气,当即侧首,“公主?”
秦惜珩问:“这个时候又这么警觉了?怎么,还怕我会在你背后捅刀子?”
赵瑾哭笑不得,告诉她:“公主,万幸臣知道你没有恶意,否则按照臣一贯的做法,你已经摔下去了。”
秦惜珩带着几分傲性道:“你当谁都能背我的?”
赵瑾忍不住低声一笑,问她:“公主今天怎么这副装扮?原本要去哪里?”
秦惜珩道:“不是你说的吗?”
赵瑾问:“臣说什么了?”
秦惜珩扯了一下她的耳朵,道:“你说,我若是不高兴,大可换了装束来找你解闷,只要你还在邑京,就一定奉陪到底。”
赵瑾问她:“公主为什么不高兴?”
这人一大早去了勾栏院不说,还给宁春笙抱孩子。秦惜珩想到这些就气,说话时语气有些不善,“你管我为什么不高兴。”
赵瑾只好默然地闭嘴不再问。
周遭都是人声,显得她们二人之间格外沉寂。秦惜珩说完就有些失悔自己的态度,又带了点讨好的语意道:“你别多心,我刚刚……不是冲你发火。”
赵瑾道:“是臣多言了,公主别怪罪才是。”
秦惜珩从这一句话中看到了过往,突然意识到赵瑾对她一直是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全是如履薄冰,生怕哪里惹她不快。
“我怪罪你什么?”她问,“怪你关心我?”
“臣……”
“你让我觉得你一直很畏惧我。怀玉,你我既然达成一致,那你就不要对我藏着你的真性情。”
赵瑾沉默着走了几步,才轻轻地“嗯”了一下。
秦惜珩笑了两声,明知故问:“那你今天一大早去哪里了?”
赵瑾回答得极快,“也没去哪儿,就带着飞琼出去转了一圈。”
秦惜珩没有戳穿,问道:“现在去哪?”
赵瑾问:“公主想去哪?”
秦惜珩故意道:“清、风、明、月、馆。”
赵瑾险些被喉咙里的唾沫呛着,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两下,“公主,臣问正经的。”
秦惜珩又攀紧了些,伏到她耳边道:“我说的也是正经的。”
赵瑾偏了偏头,余光看着她,无奈道:“若是让圣上和皇后知道了,只怕要扒了臣的皮。”
秦惜珩道:“有我护着你,怕什么。你能跟着五哥去秦楼楚馆,就不能跟着我去清风明月馆?”
赵瑾道:“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公主还是放过臣吧。”
秦惜珩逗了她这么几句,也知足了,道:“那就回府吧。”
赵瑾如释重负,秦惜珩闹了她这么久,笑道:“好啦,上车吧。”
“臣还是骑马吧。”赵瑾还不适应与她同处在一个密闭的车厢里。
“你骑马我坐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对你不好。”秦惜珩道,“到底是在外面,不给我这个面子?”
赵瑾只得勉为其难地进了马车,坐下后,又被秦惜珩一直盯着,直到她心里有些发毛,才惴惴不安问道:“公主一直看着臣做什么?臣脸上沾上什么了吗?”
秦惜珩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赵瑾上一次说这话时,还遭到她好大的嘲讽。
“怎么会呢?”赵瑾讪讪笑道,“揽芳楼那次,不是公主第一次见到臣吗?”
秦惜珩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自此一路无话,直到马车抵达了公主府,她才又说:“午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先备下。”
赵瑾这一路都在想着剑西的军饷,听到秦惜珩说话,想也不想就道:“都行。”
她说完,骤地回过神问秦惜珩:“公主刚刚是在跟臣说话?”
秦惜珩反问:“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赵瑾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道:“臣随意吃点什么就行,公主不必大费周章。”
秦惜珩看着她道:“你来就行,我不会太过铺张的。”
话是如此,但当赵瑾踏足清漪院时,还是被这一桌丰盛的菜肴看呆了眼。
秦惜珩微笑对她招手,“过来。”
这一桌菜并不亚于宫宴,赵瑾心中忐忑,不知道这顿饭背后藏了什么不便言说的事情。
“公主,”她决定还是先问个清楚,“有什么事需要臣出手的,公主直说就好,能办到的,臣一定尽力去做。”
秦惜珩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脸上的笑意虽然淡了几分,但原本的好情绪并未退却。她给赵瑾夹了一块鱼肉,道:“有啊。”
赵瑾坐得端正,洗耳恭听,“公主请说。”
秦惜珩道:“你要好好的。”
军饷的事想来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赵瑾以为她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事而心中不平,这顿饭正是一种无声的暗示,便笑道:“公主放心,臣很惜命的。”
秦惜珩“嗯”了一声,又给她夹菜,“尝尝看。”
赵瑾为了表示自己绝无愤懑之心,尽可能放开了肚子去吃。秦惜珩看在眼里,只当梁州贫后,素日里只能吃些粗食果腹,一时越发心疼她。
“喜欢这道鸡汤?”秦惜珩见她喝了两碗,干脆又拿了一个空碗给她盛了第三碗,“你慢慢喝,厨房还有呢。”
赵瑾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还是接过来勉强喝完,道:“臣看公主没怎么吃。”
秦惜珩道:“我不怎么饿,看你吃就行了。”
这话明显地含着几分暧昧,但赵瑾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还当秦惜珩是在试探她,于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说。
“什么时候回梁州?”秦惜珩问。
既然军饷与粮草都已成定局,那么在邑京继续停留也就没了意义。赵瑾略作思索,一时还想到了身处牢狱的傅玄化,迟疑道:“最多再停留半月。”
“好。”秦惜珩点头,“你缺什么,尽管跟我说就是。”
“公主好意,臣心领了。”赵瑾婉言拒绝,起身来,“多谢公主款待,臣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秦惜珩问:“你现在远离梁州,还能有什么事情?”
赵瑾道:“去年秋末,孜州新征了两千人固守孜定口,可兵部似乎还未给新兵登名造册,臣要去一趟兵部问问此事。”
秦惜珩一听是公事,也不多留,道:“那你早去早回。”
赵瑾对她一揖,走之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一盏灯。
正是上元那晚,她送给秦惜珩的那盏流苏合欢灯。当时送这灯时,还借口说是给仪安公主出降的贺礼,却不想命运兜转,尚娶仪安公主的竟然是她自己。
“公主还留着这灯啊。”赵瑾笑说。
说起来,这灯在上元当夜就被秦惜珩扔给了下人,下人不敢扔,便草草地搁在了仓房,直至前几日得了公主的指令,才又去仓房寻了出来。
秦惜珩有些心虚,简略道:“这灯这么好看,自然要留着。”
赵瑾还紧着手上的事去做,匆匆便从合欢灯上移了眼,侧身又对秦惜珩道:“公主留步,臣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做个简要概括+翻译——
阿珩:很好,敢去青楼,真是胆子肥了。还敢当着我的面给宁春笙抱孩子,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怀玉[不明所以]:为什么突然要我背?这姑奶奶又是要闹哪一出?
怀玉[摊手+无奈]:算了,背就背吧。
阿珩:看在他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原谅吧。
阿珩:忘了他手上的伤还没好,真是不让人省心,算了,罚他陪我坐马车。
阿珩:他长得挺好看,但好像有些怕我???
怀玉:用一顿饭来警告我不要造反,皇家的人说话都是这么委婉吗?好吧我吃还不行吗?尽量不撑死的那种。
阿珩:看把他给饿的,心疼。以后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跨服聊天还能刚好接上系列。
怀玉其实不是慢半拍,而是她觉得阿珩根本就不可能对她动心。其实吧,有救命恩人这个buff加成,阿珩很难不心动,先来两章你们喜欢的感情戏再搞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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