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叔。”小花手里拿着一个皱掉的信封扑到床前，“在我练字的地方上出现的，之前没有。”
柳安接过信封一看上面写着‘神谕亲启’，想了想，送信对他来说不是个危险的信号，送信的人也肯定还在附近，柳安边把这封信团起来顺着小屋门口扔了出去，直扔到了大门外。
扔出去的信就像普通的纸团，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柳安就当无事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直到傍晚，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几个孩子嬉笑着跑过。
没过多久，江映和秦路知伴着辘辘车轮声回来了，骡车也升级成了马车。
“我们明天就走，”江映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指使秦路知收拾行李，便背对着柳安坐在窗口研究箱子里的东西。
柳安眼神左右扫了扫，没见小狗的身影，估计是不想让它跟着吧，柳安可以理解，虽然它还小，毕竟还是个凶兽。
夜半，浓黑的房间里，江映突然睁开了眼睛，小声和柳安打了声招呼后，他轻手轻脚出了门。
大门外，阿红裹着身子站在那里，扒着木栏从缝隙望着院内，可能是没想到会被发现，见到江映出来，吓得浑身僵硬，不知作何反应。
“这么晚，来这做什么。”江映对阿红的目的没什么兴趣。
“我、我……”阿红紧紧揪着衣服，心里乱跳，最终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们要走了吗？”
江映眯了眼瞧她一会儿，转身就走。
“等等！”阿红一着急，扑到了木栏上，咚地一声响，“她，她会去我家吗？”
江映回过身，只看着阿红干着急，却什么都不说。
阿红看江映沉默越久，越是焦急，再也藏不住话，“我家很穷的，我爹也脾气不好，对了，我、我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她过来的话就只有她自己的。”
阿红缓缓低下头，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她颠三倒四地说了些家人的坏话。
“江哥哥？”小花是起夜才醒的，一出门就看见江哥哥，她有些不好意思，打算等他回来再去。
阿红的视线一下子被钉到了不远处门口的女孩身上，她揉着眼睛在门口迷蒙地眨了眨眼，头上两个花苞一样的发髻睡觉也没解开，看着看着，阿红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其实，我家也还不错，她会来吗？”
面对阿红的改口，江映突然笑了一下，“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要让她留在你家吗。”
阿红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如果她爹更喜欢女孩的话，她的日子可能会更不好过，但现在看到除了穿的不那么好，一切都是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她嫉妒了，凭什么，她家里有钱，她还要一直被打骂，凭什么，一个野孩子要比她还幸福。
“你爹看中的是我们可能留下的钱，”江映摸了摸下巴，勾着嘴角，“你爹这么爱钱，如果你也值钱了，你爹也会卖了你吗。”
阿红睁大眼睛不断地摇头，不可能的。
“别人对你的态度都是你默认的，”江映往前走了几步，俯视着那半大的孩子，“你阿奶为什么什么活都让你干，真的是为了你好吗？凭什么你两个弟弟就有特别的优待。”
阿红后退了一步，望进江映的眼里，是啊，凭什么？
“你看看你粗糙的手，破掉的衣服，过几年你就要嫁人了吧，你要不要想想你爹会把你卖多少钱？”
“不是的……”阿红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不断地摇头否认。
江映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她，阿红犹豫着接了。
“这不是你的错，”江映轻轻地笑着，“如果你是唯一，也许，所有的爱都会集中在你身上……”
砰，拍门板的声音打断了江映，他回头望去，知道门后就是柳安，再回头阿红已经趁机跑掉了，江映暗道可惜。
走之前，柳安让江映留下了一点钱和多出来的骡子给这对孤寡老人，便趁着天没亮离开了。
车厢里，江映一把拉开大木箱上的布，得意地勾起嘴角。
“看，这一口大箱子，晚上可以在里面休息，白天也可以掩人耳目，盖上盖子还能当凳子，真不错。”江映拍了拍柳安肩膀，“快进去试试合不合身。”
“……”柳安实在没想到，这是给他用的。
这口箱子靠在一侧，当座椅倒是真的方便，柳安没进去躺着，只坐在角落里敷衍地夸了一句，“挺好”。
还在绕着大箱子观察的小花却从盖子与箱子的缝隙出抽出眼熟的信封。
“柳叔，给！”小花邀功似的把信递过去。
“……”柳安摸摸小花的脑袋，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还能找到夹缝里的信，确实挺厉害，柳安把信递给江映，这是江映的，不是他的。
江映接过信，一看到封面就笑出了声，“每次看到都尴尬。”
信拿出来有三张纸，从背面看去，洋洋洒洒的字迹透过纸背，江映看了个开头就没兴致了，大致扫了一眼干脆地撕了，刚想顺着窗口扔出去，转念一想，交给了小花。
“留着生火。”江映暗自得意，瞧瞧，多么会过日子。
“他说了什么？”秦路知从外面伸进半个脑袋，非常地好奇。
“说不会通缉你，还讲了一些条件，呵。”
秦路知不知道是什么条件，单听不会再派人追他就很满足了，不过信是怎么过来的？难道真的在派人跟着？秦路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忍不住往四周瞄。
有了摄政王的承诺，秦路知不再挑着小路走了，车厢不算小，小花躺在一侧的软座上补觉，秦路知在外赶路，柳安和江映坐在木箱上。
“你不开心？”柳安坐在箱子尾上看江映的热闹，他不开心，柳安就舒坦了。
“很矛盾，”江映撑着脸凑过去了一点，“我在犹豫。”
“犹豫怎么处理这件事吗。”柳安微微后撤了一些，江映没有张嘴，声音却像直接出现，在昏暗的车厢内有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够让人心慌的。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吗。”
“你在杀人。”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他吗。”
“我怎么知道。”柳安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没有理由，就是太无聊了，我需要一些有趣的反应。”江映歪了歪头。
“所以你矛盾在你觉得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柳安仔细琢磨了一下江映的意思。
“对对对！”江映微微放松的身体一下子挺了起来，“是这么个意思。”
江映看着柳安，视线向下滑动定格在柳安的手上，刚打起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了不少。
“我不知道这对不对，我变得不像我，可我又不知道本来该是什么样。”
“……”柳安很难想象一个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人会有这种想法，不过现在也许是个打探的好时机，“你救我的时候也是你变得不像你的时候，对吗。”
“……”江映少有的怔住了，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本该吃了你的。”
嗯？这倒是柳安不曾想过的答案，“那，你为什么救我呢，也许可以从这个答案找到一些线索。”
一阵长时间地沉默让柳安觉得，也许不该这么心急。
“你都不害怕一下吗。”江映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人类，在被吃或者面临死亡时，大多数是惊恐的，少数是疯癫的。
“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去。”柳安巴不得早点摆脱现状，而且他突然摸到了一点和江映相处的门道，像个孩子一样，有时候挺容易哄骗的。
又是一阵沉默，江映想了想，暂时没有什么办法让柳安换一种状态，只能先把话题带回去。
“你抱抱我吧。”江映见柳安表情不善，忙补充道：“我还不能告诉你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但可以先试试看，万一找到你说的线索了呢。”
柳安无法理解救他和想要抱抱有什么联系，只当是安慰地轻轻环抱了一下，顺带拍了拍江映的背，一触即分。
“缺父爱母爱的话，我可以免费当你爸妈。”
江映还没来得及笑，就被柳安一句话堵了回去，他分不清柳安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被柳安说中，想要这一层关系。
“我睡一会儿。”江映皱着脸翻身进了箱子，带上了盖子，箱子周身都有开孔，江映顺着孔洞瞥见一点白骨，虚虚地描摹着，他想起了对阿红说过的话，朦胧之中，江映稍微能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但绝不是什么父母关系。
柳安也没想到，这个玩笑威力不小，不由反省了一下，他们还没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应该找个机会道个歉才对。
江映没进去多久，又出来了，坐在小窗口前，撩起帘子透气，看着窗外一颗一颗后退的树，他脑袋里不断地想那层关系。
“哈秋！”
柳安瞧着没过多久就不停打着喷嚏江映，一阵无奈，提醒道：“不要冲着人打喷嚏，用手肘挡一下。”
“好。”江映浑身没什么力气，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哼唧了几声，“我怎么了？”
“生病了吧。”看着趴在座位上起不来的江映，柳安探了探江映额头的温度，却忘了他感受不到。
“别急，咱们现在在官路上走，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之前赶集的小镇了。”秦路知嘴上说着不急，还是加快了速度。
一路上还算安静，江映在木箱上昏昏沉沉地躺着，柳安拍了拍他的脸，江映一点反应都没有，昏过去了吗？
很平静，柳安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他很信任自己的直觉，柳安把秦路知叫进来，用之前撕碎的信背面写下信息。
秦路知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做了，他们把车轮拆卸了一只藏在附近树林里，被吵醒的小花在一旁帮忙搬些小的东西。
“怎么了？”小花跟着往上面撒了几把树枝落叶，很不解。
“我们先过去，江哥烧晕了。”秦路知简短地解释了一部分。
“那为什么拆车？”
“这……怕我们离开期间有坏人拉走我们的车。”秦路知只想让孩子别问了，他解释不来啊。
藏好了东西以后秦路知骑着马载着江映和小花从小路绕道过去，小花在马背上迷茫地频频回过头张望直到看不见。
“柳叔不一起吗？”
“一会我们去接他，他有点事要忙。”秦路知简单安慰了几句，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柳安探查了一下周边的环境，提前找好了一些不错的位置后，便守着歪在一边的马车附近，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后他们会找回来，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也能让小花规避危险。从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小镇朦胧的轮廓了，希望他们能快点赶到。
秋风吹来片片树叶，堆积了一点在骨头边上，树叶上有薄薄的一层霜，原来已经降温这么多了吗，稍稍分神的柳安感受到了有人在靠近。
在来时的方向，大概有十几人在缓慢靠近，但他们的步伐很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