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兄妹三年守丧期满进宫面圣,正式入朝廷之列,这是后话。
彼时西山寺庙入夜,屋里烛火忽闪不停,如鸢一直盯着苏榕的靴子看,越看越觉出不对,苏榕的鞋面不知怎么划破了。
如鸢道:“有人要杀你。”
苏榕坐起身来,看着如鸢的双眼清醒无比,嘴唇却微微发紫。
“谁要杀我?”
“你的一位故人。”
“你也算我一位故人。”
床头竹篮中的小剪刀银光闪闪,苏榕伸手去勾,如鸢剑自鞘出,横在身前解释:“要杀你的人不是我。”
苏榕浅浅一笑,手握剪刀去剪烛芯,火苗窜起,苏榕的笑颜更加明明晃晃,她端着烛台走向如鸢,影子瞬间笼罩这间不大的屋。如鸢与苏榕中间隔着一个人,此时直接踢至苏榕脚前,与此同时地上的人哼唧一声,捂着脑门悠悠转醒。
“抱歉,手抖。”
“我醒了!我醒了!”苏榕第二滴热蜡就要滴下,刺客无奈道:“可不可以别烫脸!”
苏榕不解:“谁派你们来的?”
“啊哟……我是女帝派来的。”
如鸢剑锋偏移,直指地上之人眉间,眸光渐凝,“巧了,我也是女帝派来,特来保护苏榕。”
“大家都不想浪费时间。”苏榕寻思着,将烛台移到刺耳伤口处上方,“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饶你不死。”
刺客大方躺好,却一脸挣扎:“这位雇主有要求,一定要下毒,可谁知我还没接近你呢,就在山脚被人偷袭了两剑……”
“我正大光明!”
“你明明是先打昏我,再给我划了两剑!你撒谎!你小人!你无耻!你……”
“别废话,乖乖把解药交出来。”
“耍流氓!”
如鸢蹲下身在刺客身上摸索,遭到刺客的强烈不满:“苏榕你管不管!”
如鸢没有找到解药,苏榕冷冷一笑:“别说如鸢耍流氓……我死前也耍耍流氓。”
刺客险些被自己下一句“耍流氓”噎住。
“……钟家。”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苏榕袖中飞出一把短刀,锋尖直指那刺客脖子,蜡如残存的血泪,从烛身滴落,随着苏榕身形一晃,滴溅到手指。
“知道你在此的人屈指可数,信不信由你你你别烫脸!走水啦!啊!啊!”
“闭嘴。”
苏榕手指终于吃痛,烛台倾倒,如鸢眼疾手快,一剑劈开整只蜡烛,连同烛台一起。一片漆黑中,唯有如鸢的剑发出幽暗的光,这寺中唯一的烛台被斩断,苏榕无灯可点,站在原地窘迫的很。
自己的人头有没有一千金?
苏榕不想知道是谁要来杀自己,一边掐起手指算价钱,一边跟地上人商量:“你的雇主给多少钱,我用双份买你的解药。”
地上人没有回答,如鸢反手一剑刺过去,刺了空。
“我去追。”
雪夹带着月色从窗处被风吹进来,地上空空如也,如鸢跳出窗去,苏榕铁青着脸色追至窗前,心中疑惑万分:钟鲤为何要杀自己,女帝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所在?如鸢说她奉女帝之命……又可信吗?
“咣当。”
苏榕腿脚越发沉重,冷汗淋漓跪倒在窗前,刀也拿不稳。
“啪。”
窗无人支撑,无情的将月色关在外面,仿佛在说:生在暗处的人,就应该死在暗处——在暗处的人很多,密探是其中之一,密探潜入各家领地的方式各式各样,每逢改朝换代换,上面就更需要这些人的存在。
密探一生一度,若功成身退,后半生可游手好闲过日子。苏榕无父无母,亦没有后半生,同苏杏签的是死契。
迷魂曲,夺魂刀,杀人无声。
“从今以后,你叫苏榕。”
“苏榕,要为我杀一个人。”
曲绝,刀绝,杀心绝——她原叫三小姐。
皑皑白雪从天而降,厚到把院子全部掩埋,苏榕一脸茫然,站在院中。
“冷吗?”
一片寂静中突然冒出声音,就在耳边,苏榕跌坐在雪地,狼狈四顾却无人。
“苏榕,冷吗?”
晴空高挂,苏榕并不感到冷,但却感到有什么触碰自己的脸,是一只手。
手的主人似乎在笑:“砟乐得了你的好皮囊,更要胡作非为。”
那只手离开脸,不知何时跑到身后,抓着苏榕的后衣领向上一拽,奇怪的是,苏榕顿时浑身飘乎乎,再落时竟浮在雪面上!
苏榕心中了然:自己不是在西山的寺院中,而是已经死了。
“我成仙了?”
“不,这里是昆仑山。”
“那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连昆仑山都不知道?”
“昆仑山?轩辕卷宗有千山万水,却并无此山。”
“轩辕大陆在虚无之地有座雪山,拥有通往天界之门,世人都知,你怎么不知。”
环佩叮咚,面前有人影绰绰,声音有几分熟悉,苏榕想要看到对方的面容,结果被这满地白雪刺的流下泪来。
“你……是谁?”
“睁眼看吾。”
苏榕好奇心使然,顾不得雪光灼伤,微微睁开一只眼。面前人衣衫若隐若现,齐腰的墨发如荡漾水中,唯有腰间一块玉牌清楚端正,上刻“尧”字。
苏榕向上看去,对上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心中一惊,猛地睁开双眼。
“见到这张脸开心吗?”对方似乎很开心。
苏榕被这满地的雪刺疼,忍不住去揉眼睛,一定是她看错了,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帝辛已死,如果死后还能遇见他,她宁可不要死!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苏榕忍不住捂脸哭出声。
对方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没有前世,孽都在今生。”
“你别碰我!”苏榕整个人处于崩溃边缘,惊叫。
大雪纷飞,对方无奈劝道:“你别激动,听吾给你慢慢解释啊,吾不是帝辛,你这人怎么只看脸。”
苏榕凝视着对方帝辛一模一样的面容,无语。
“吾叫萧尧,是砟乐的师兄,昆仑山弟子不能让凡人窥探真容。你可明白?”
“……”用帝辛的脸来吓我,乐神医师兄脑子多半不好使。
萧尧端详着苏榕,愁眉苦脸说了一些对乐神医的抱怨,苏榕看着空中雪停,纠结该不该听。
苏榕耐着性子一直听到最后,萧尧似乎清醒,换回平和的语气问她:“我喜欢我师妹,可是师妹不喜欢我,她喜欢大师兄……我也不明白,究竟谁错了?”
苏榕汗颜:“都错了。”
萧尧轻笑了一声,又问:“师妹如今只近女色,是谁的错?”
“你。”
“为什么不是大师兄?”
“我不认识。”
萧尧无奈道:“我也有错,如果我追紧她,她就不会走上歪路了。”
苏榕眨眨酸涩的眼睛,直视萧尧道:“砟乐永远不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她走的是不是歪路,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萧尧不屑的一笑。
苏榕道:“你还有什么事?别耽误我投胎。”
苏榕着急,帝辛的脸就在眼前变成虚影,随之一声叹息扑面而来:“我和砟乐打了赌,赌你与帝辛。”
砟乐消失不见,萧尧的出现,终于让苏榕死也死个明白。
“帝辛在娘胎里的时候,我为他种下我的善,他日后会是人人皆可诛之的纣王,但会对一个女子死心塌地。砟乐求女娲娘娘捏出一个美貌的女子,‘机缘巧合’下送进宫中,我们赌:爱情能不能让一个坏人回归正途……”
“你们赌的是苍生的性命!”苏榕浑身冷汗直流。
“你心系天下苍生,怎么不分帝辛多一些?”萧尧毫无愧色,甚至扬起一丝冷笑。
“抱歉,我爱世人,唯独不爱他。”
天色昏暗,苏榕可以直视萧尧,一眨不眨,萧尧被她激起脾气,质问道:“那你为何生下帝辛的孩子!”
“你已经输了,萧尧,纠结这些没有意义了。”
萧尧不置可否:“砟乐被昆仑山赶出师门,再无登天之路。我输了,她也没赢。”
“你为得到砟乐都已不在乎苍生,又何必在乎输赢。”苏榕怜悯的看着他,此刻大胆猜测砟乐所想,“她应该不是为了赢你,只是不想输给世俗偏见。”
如今砟乐的真容在自己脸上,说明她守在自己身边时,就已经不是昆仑山弟子。自己不过是一个赌码,砟乐还能对自己如此上心,苏榕感激不尽。
“你不是帝辛,我也不是砟乐,虽胜负未分,你们仍应是一家人。”
萧尧闭目,似不忍再看苏榕的脸,挥一挥袖,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道:“走吧。”
苏榕道一声多谢,顺着那一股袖风飘出这梦中仙境,想想自己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提前窥见天命,又惊又怕,生生从梦中哭醒。
听见苏榕的哭声,如鸢第一反应:诈尸!
先探探鼻息。
苏榕见如鸢对自己问话当耳旁风,狠狠的对着她的手吹了一口气。如鸢如梦初醒,迅速缩回手,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昨晚分明咽气了。”
苏榕抬手擦眼泪,手指一痛,放到面前定睛一看,是昨晚烛蜡烫出的泡。
噩梦醒了,竟然还是噩梦。
“另一个呢?”
“死了。”如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丢给苏榕,“她说这是解药,我昨晚喂你服下,结果不到片刻你就……可恶,不到一天被她骗了两次。”
如鸢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被骗。苏榕拿起瓶子放在眼前端详,轻笑道:“你怎知她被你解决了,尸首呢?”
没准也是假死骗过如鸢,这就是一天三次了。那女刺客放过自己,绝不是因为屈服如鸢,那么这解药如何解释?难道……这个女刺客并不想自己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填完坑会另开小白甜文平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