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妊娠等到分娩,怀胎十月满是煎熬,苏榕本以为自己苦难终到头,真要生的时候,方知遇上最大的难关。帝辛已死,姬玟已死,苏榕怀的是一个王朝的结束,亦是一个帝国的开始。
压力之大,总叫她最后每一步,都赶上命运之神的“不死眷顾”。
当一开始的阵痛卷卷袭来,苏榕面上平静,脑中却飞速回想着以前:奇怪,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如今就要当母亲了……
心脏越跳越快,肚子里动静越来越大,苏榕苍白着脸,牙根紧咬,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她一双手分别紧紧抓着床沿,青筋暴起,在那里僵持着,不知和谁僵持着。
那一刻,苏榕承受着以往身体和精神都未曾体验的痛苦,她望着地道尽头,终于忍不住大口呼吸:好疼,她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长大真的很痛,一瞬间,竟会过的如此漫长。
“乐神医,别让她死了!”
有影子随着这话从地道门的缝隙透进,在地面晃来晃去,丹霄就守在外面:“若有不测,先保孩子。”
“啊——”苏榕终于喊疼。
一声未尽,乐神医往她嘴里塞去一方毛巾,苏榕咬着,不知是汗还是泪,流了一脸。
外面走动的人影停住,丹霄在门外高声叫着苏榕的名字。他要进来,乐神医飞身而去,直接将丹霄拦在门外:“侯爷杀气重!请出去!”
“她没事吧?”
“出去。”
丹霄被砟乐挡着,立在门前铁青了脸,身形一动未动,拔刀砍向门口那棵杏树。手起刀落之快,杏树一动未动,花枝已断。
丹霄摘下递到砟乐面前:“这支杏花,或许……”
“她不需要。”
砟乐毫不留情将门合上,反锁,封印。
闪身回到苏榕身边,人已精疲力尽,神志不清。眼看着血流不止,最后一步就要失败,砟乐手中玉扇一扬,空中血气尽数消散。
模糊中,苏榕觉得脸旁酥酥麻麻,异常舒服,不由想更靠近些。
“你是谁?”
“你是……?”
“你是我。”
“我……是谁?”
“从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
“我是你……你是……”苏榕猛然从催眠中惊醒,她浑身颤抖着从四肢汇聚所有力量,顷刻间向腹中涌去!
一声啼哭,充满了整个地道。
乐神医向苏榕□□看去,露出一丝浅笑,挥扇斩断脐带。苏榕瘫倒在榻,虽视线模糊,仍盯着砟乐的脸,心中隐隐不安。此刻是苏榕最薄弱的时候,任何伤害她都经受不起,砟乐想要催眠她,也太不会挑时候!
门外丹霄听到哭声,破不开门,怒火中烧。砟乐倒是不慌不忙,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苏榕的脸,为她吸去汗水和泪水,动作温柔至极。
天啊!
媚眼如烟,鹰鼻长眉,笑唇皓齿,苏榕终于将砟乐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多么熟悉的容颜,和自己别无二致!
“你……”
“别说话。”乐神医飞快塞了一物在苏榕嘴里。
什么?!苏榕惊慌之余想吐出来,谁知此物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苏榕被迫咽下莫名其妙之物,心怵之余,希望砟乐给她一个解释。
砟乐浅浅一笑,并未开口,出逃计划竟在苏榕耳边娓娓道来:还记得我说的吗?丹霄放弃之时,就是你逃出之时。我们交换衣服,你出去后便往昕庭最北走,莫回头,莫停留,自会找到出路。
苏榕忍不住开口:“你喂我吃的什么?”
“一种虫,可保你聚魂不散。”
苏榕连反胃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砟乐迅速褪下自己一身血色的衣裙,换上她的素衣。砟乐褪下衣服的瞬间,苏榕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馨气,丹田忍不住气力汹涌。
奇怪的事太多了,苏榕选择放弃思考。
缓了几口气,她忽然想起去摸自己的脸:呼……还好五官还在。
乐神医系好衣带,从苏榕的袖中飞出一把寒冰扇,还未展开完毕,被苏榕一把夺过贴近面前。扇面上,一个陌生女子正泪眼朦胧端详着自己,稀疏的眉眼平凡无奇。
五官还在,人已不是苏榕!
半晌,扇中的陌生女子才转头去看一眼缩在自己身旁的新婴。砟乐默默地,将寒冰扇从她手中收回。
苏榕担心孩子长得不像自己,想要努力看清楚,可孩子还小,五官紧皱,任谁也看不出来模样。恋恋不舍之余,苏榕掏出枕下早已刻好的一支竹简,轻轻放到襁褓边。
婴儿似乎有所预感,啼哭更狠,门外丹霄愤怒不已,刀已出鞘。苏榕一边系着乐神医的衣服一边走去开门,仿佛做梦: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逃了?
丹霄没有给苏榕做好准备的时间,开门的同时,门被砍飞一角。厚重的石板从头上擦过,苏榕蹲下身缩了一缩,霎时恢复神智。
这不是梦,是真的,痛都是真的!
“真以为本将军不敢治你的罪?!”丹霄居高临下的训斥,苏榕急忙从地道上来,口齿不清:“下面,不过……”
“抱她上来。”
苏榕循声望去,头晕目眩,脚下一软,最终跌坐在地。
杏树那头隐着的女子朱唇轻启,垂眸扫了苏榕一眼,为嗅花而闭目:“丹霄,去抱上来。”
丹霄二话不说跃下台阶,苏榕扶着杏树起身,颤抖着心,望着面前衣冠华丽至极的女子,努力将每一个字都说清楚:“苏榕。死了。难产。”
女子步摇璨璨,一双明眸瞪向苏榕,满含震惊。苏榕不自觉红了眼眶,哽咽道:“她死了,陪姬玟而去。”
苏杏撩开花枝阻挠,一步踏至苏榕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大胆!”
苏榕满眶的泪被苏杏亲手打飞,登时头疼欲裂,捂着脸说不出话。
苏杏气势凌人:“她若出事,寡人叫你陪葬!”
苏榕低着头没有回话,目送苏杏的背影消失在地道尽头后,扭头向北飞奔。
向北的方向,是昕庭深处,那里有漫天的花,开的正盛。
苏榕怕停下,所以跑的拼命,一路跌跌撞撞,不敢回头。那些随她扬起的花瓣砸终于在她身上,很轻,却能砸到记忆深处,泛起一片涟漪——打翻茶杯的手、走调的曲子、咏杏的诗、叶上的信、姬玟的誓……这一切的一切,走马观花般在苏榕眼前一一浮现。
爱或不爱,全凭一颗真心,世人若信了,自会原谅她。
若不信,只会又是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