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姐，咱奶走的没受罪，你安心吧。”

屋檐滴滴答答的滚落雨珠，头顶的天空压着片密实得让人透不过气的乌云，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积着水，污井口井盖突突地冒着水泡，带着腐泥烂叶的味儿，一块儿冲进鼻腔里。

林观棋头上的一缕发丝凝着水往下掉，她拈灭手里的火星，随手把头发捋到耳后，朝着说话的黄毛仰了下头。

“摆了七天的席了，差不多了。棋姐，这钱还得省着花，咱奶心疼你，留着钱，每年都烧大别墅下去。”

黄建国站在屋檐下，布鞋脚尖被冲过来的水流打湿了，他往后缩了下脚，看向林观棋，“也算是尽孝了。”

太阳刚落下去没一会儿，天空还是灰蒙蒙的白，头顶的路灯本来就不太亮，在这会儿的亮天里，更没有什么存在感。

林观棋本不亲切的脸落在这种天光里，显得尤其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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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国打光屁股起，就跟在林观棋后面了，那会儿的小孩瞧不起女孩儿，也瞧不起没爹妈的女孩儿，还瞧不起不会说话的女孩儿。

索性黄建国是被遗弃在村口的，是个吃百家饭的小孩，也没少被这些人欺负，就这么一路跟着林观棋过活了过来，后来大了些就没觉得自己和林观棋低人一等。

林观棋不会说话，但她那双眼睛会说话，打小他就觉得棋姐看人凶，这片区的小孩，没一个不惧棋姐的，但也有胆大的，仗着自己有爹妈，从来不避讳着人说坏话。

说林观棋的娘跑了，说林观棋的爹死了，说林观棋不会说话，说她是个小哑巴。

他们说的对，棋姐天生就是个哑巴。

后来有一天，他们就都不说了。

那天也是下雨天，下了大暴雨，和从天上拿个盆倒下来似的，落得让人看不清道。

林观棋是老太太拉扯大的，那会儿真巧赶上拆迁改造，连着几个片区都放了炮庆贺，他们住着的南苑也一样，每家每户每天每夜都在说这事儿。

这可是这座城的第一片旧改区，本来是个好事。

可是这拆迁改造算的是面积和户口。

林观棋她爸还活着的时候，是个有点小本事的人，占了南苑最街口的位置，一边报刊亭卖杂志报纸，一边开小卖部，除了南苑的人光顾，隔了条街的初中也常过来买漫画本子。

后面的屋子扩出去了，是南苑最早盖上二楼的人家。

林观棋和老太太不是一个户口，她两一个挂在她爷底下，一个挂在她爸底下，就这样凭白得两户一百二平的面积。卖一户留一户，再加上原本土地面积的补偿款，后半辈子也不愁吃喝了。

坏就坏在人心，瞧不得人好。

但凡是沾了点血缘的亲戚，都往上凑，他们管不着你是孤寡老太还是小哑巴，看家里头没有个主事的人，明目张胆的威胁恐吓，要求低价让老太太转让土地面积。

老太太不肯，家里小哑巴还得靠着这些钱过下半辈子，没了，小哑巴怎么活……

老太太怎么也不肯松口，旁边邻里和亲戚软硬兼施，磨破了嘴皮子，眼看着没办法了，都传闻政府文件都要下来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打了合同，就跑来找老太太按手印。

老太太挣脱不了，哭得老泪众横，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小棋，对不起儿子……

林观棋下学回来就撞见了这一幕。

黄建国当时就跟在棋姐后面，他记得棋姐当时也才十岁，半个肩头的雨水顺着她的裤管往下淌，一点没犹豫，捡起门口的镰刀就朝着那群人挥去，挡在老太太身前，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那群大人。

黄建国始终忘不了那双眼睛，也很清晰的知道那双眼睛在说什么。

后来，后来林观棋一步不离地守着老太太....或许是因为政府有自己的考虑，又或者是几个钉子户没捞着好，一直往上闹....

原因众说纷纭，却一直没个结果，总之，南苑旧改拆迁没轮着，想分点好的那些亲戚家也就悻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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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国收回思绪，掐了烟，“棋姐，让人撤了吧，让咱奶好好走。”

这条街车子开不上来，从下面那条道上来是个上坡，一般车子只能停在坡上。南苑里头的道就两米多宽，铺子外的杂物一堆，过辆大三轮都费劲。

从街口摆到街尾的桌子上只剩下剩菜，邻里养的狗趴在屋檐下哼哧哼哧地啃着肉骨头，请来的厨师正在洗涮着锅勺，雨中的菜香味变得黏糊糊的。

就连这雨都赶着催促着快结束一样。

林观棋又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站定了一会儿，才扭头进了小卖部。

黄建国知道这是同意了，冒着雨跑出去招呼办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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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的门头挂在门口的梧桐树干上——南苑小铺。

门口摆着张窄桌子，桌底桌上摞着几箱空酒瓶，窗户上挂了五彩琉璃的塑料珠子，风一吹，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玻璃。

小卖部里头视线昏暗，拢共三排货架，过道一个人过刚好，多一个人就转不开身子了。

手上的烟壳已经空了，林观棋扔到柜台后面的垃圾桶里，随手从展台里拿了包新的出来。

林观棋抽烟不看牌子，从十块以下的烟里随便拿一包，拿到哪包就哪包。

有时候拿了淡的，就少抽两口，拿了烈的，多抽两口。

反正她的嗓子也用不着。

奶□□七刚过，哭也哭过了，该烧的都烧下去了，席也摆完了，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做。

她觉得少了什么。

她觉得少了很多东西。

门口流动摆席的人叮叮哐哐地收拾，经过门口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就冒着雨匆匆往下面跑去。

林观棋想，她怎么只能为奶奶做这个....

也不知道林家遭了什么孽，要摊上她这个哑巴，妈走了，爸跑出去找娘，也死在了路上。

就留了个老太太，一家家讨奶给她喝，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可以享会儿清福了，结果晕在了河塘里，被人发现的时候，走好一会儿了。

林观棋带回来了奶奶，也带回来了奶奶带去洗了一半的衣服。

那堆衣服还放在门框边，这几天下雨，已经开始发臭了。

“棋姐，招呼走了。”黄建国跑进来，拍掉头上的雨水，剁了剁脚，鞋里咕噜一阵响，听得出来里面进了不少水，“这几天你休息不？我帮你看店吧，小梅过几天放了假，可以来帮我，上货我熟。”

小梅是黄建国谈的小女友，也不知道他哪里认识来的大学生。

【她是大学生。】

【你帮我看几天，等她放假了，你陪她玩。】

林观棋夹着烟比划着手语，烟灰簌簌落下，她眯着眼睛缓解干涩的眼球。

“行，你说了算，那你休息去吧。”

黄建国见林观棋终于愿意休息去了，松下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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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的后门出去，就是个两三米的小院，摆了一圈的泡沫箱，都是老太太生前种的蔬菜。

再外面就是一片荒草，底下是周围旧改留下来的建筑垃圾，成了一片废墟地，十几年过去了，早就一片生意盎然了。

林观棋走上挨着白墙的石板楼梯，摸出钥匙拧开了锈迹斑斑的绿铁门。

“吱呀——”

铁门转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观棋把钥匙扔在玄关柜子上，木质地板踩着吱吱地响，屋内老木气息浓厚，混拌着花露水的薄荷沁凉的味儿。

她躺倒在沙发上，这个沙发还是老太太上回收站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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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下了学回来，没看见奶奶，跑去老太太常去的回收站找，才看到老太太霸占着沙发，生怕别人和她抢似的。

老太太见了她就叫她一块儿搬回去，两个人连推带拉只移出了几十米，等到了黄建国来，才好不容易把它带回了家。

老太太爱干净，前前后后擦了不下十遍，又翻出来两块老床单缝到一起，把旧沙发盖了全，说是新沙发了。

家里这才有了软布沙发。

这几年外面的世界飞速发展，下了坡一出街口，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旁边的房子早几年就改好了，一栋挨着一栋的洋楼林立街边，对面的学校也重新翻了修，江滨的十字路口边上也开了个大商场。

林观棋有次经过，看见旁边的牌楼小区垃圾站里放着一张皮质沙发，看起来很高档。

她那会儿想，奶奶的沙发还是捡早了，这皮质的才好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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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的床单味道是廉价的洗衣粉味，老太太说这种洗衣粉伤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碰。

小时候，林观棋不知道那是借口，满心满眼等着自己长大，等真长大了，买回了个洗衣机，老太太又嫌费电，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下去，每次洗完衣服都要擦干净旁边的水渍，真拿个机器当宝了。

这几天前面街上在修电路，停了电，她明明和老太太说了，等过两天来电了再洗衣服。

老太太总是自作主张，不听自己的话。

老太太说，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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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观棋把脸埋在被单做的沙发布上，胸膛深深起伏了下，然后慢慢，慢慢慢地不动了。

这几天除了绕着老太太葬礼连轴转，就是发呆，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一睡，林观棋直接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吵醒她的是楼下哐哐当当地装修声。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舒适区了~感觉文风有点不太对头，调整调整~

大概就是家长里短的文，酸涩甜虐都有，喜欢的可以收藏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