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青下令封闭皇城之事以极快的速度传入了皇宫,脑袋灵活些的轻易便能猜到缘由,导致这一整个下午,皇宫内人人自危。
侍卫的巡逻比以往更加严密,外围甚至十步一稍岗。这当然不是兰景淮发出的命令,而是惜命的丞相大人调了自己的兵。
在他们看来,景淮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连手中的兵权都半点不再掩饰。
加之兰景淮既不理会政务,又从未计较过他们的小动作,众人对她的忌惮之心更低,除了不敢往寝宫这边凑,几乎当皇宫已经没了这号人。
而皇宫外,是叶流青调来的全部修士,如若他们抵挡不住西肃的入侵,那些普通士兵不过就是一群一戳即破的豆腐,不堪一击。
秦姝之最终也没给兰景淮准备今天的午饭,她罕见地显露出一丝焦躁,一直站在院子里,无言望着天边,丹凤眼中的空寂被沉沉的忧虑填满。
兰景淮在她身后瞧了她的背影许久,红唇边轻佻的笑容不知何时悄然隐没,赤色的双眸深沉如墨,映着单薄的青色倩影。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
丁小五困惑看着这一前一后的二人,摸不着头脑,[秦恕好怪啊,她居然会怕你死在西肃人手上,话说你为啥不走?打得过?]
宿主行为举止都让她猜不透,自始至终镇定地不寻常,她倒是想替她担心一下,又感觉没什么必要。
“你的问题太多了。”
兰景淮闭了闭眼,并没有心思一一回答她。
舌尖抵住上颚,仿佛能从视觉中的青色里尝到苦楚,躁动与愤怒自心脏涌入四肢百骸,裹挟着灵力涌动,如同深海中的暗流。
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明白她此刻为何愤怒。
更不会有人知道,自她的生命伊始,愤怒便从未停止过。情绪过于单调,所有的痛苦都会转化成愤怒与恨,它在不断地燃烧…燃烧……
风雨欲来的前奏令秦姝之压抑到几何,便令她愤怒到几何。
“太慢了……”
她都要等不及了。
天边的阳光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似被水洇开的墨,层层堆叠,光线逐渐晦暝,仿佛即将暴雨倾盆,压在人心头难以喘息。
凉风吹袭着秋叶枯枝,簌簌作响,在凝重的气氛下,所有人的状态皆谨小慎微,空气似也蔓延着萧肃。
连秦姝之都要被这阴沉的景象淹没同化,唯独一身红衣的兰景淮仍独立于世界之外,仿佛一幅景色压抑的画卷上烫出的一个窟窿。
她缓步向前走,越过秦姝之,越过寝宫大门。
遥遥的,听见山中四起的惨叫呼喊,挣扎求救,寂静突然便被打破。
第一滴豆大的雨滴砸落后,下一秒暴雨倾盆。
“真巧,是适合流血的雨天啊。”
兰景淮仰起头喃喃,雨水几乎将她浇透,淋遍全身,红裙淋湿后颜色更深,仿佛溶于这暴雨中的血水,在倾轧中潺潺流淌着。
秦姝之同样迈出大门,青袍被雨水浇灌,如同一棵与此山自然而和谐的脆弱植株,愈发惨白的肤色却暴露出她并不享受这样的暴雨。
湿透的乌发贴合在鬓边,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轻颤了下睫羽,她开口,神色静寂如古寺禅佛:
“西肃的人来了。”
再想走,也来不及了……
“嗯。”
兰景淮勾起红唇,赤色的双瞳在雨水中烁动,恍若诞于阴湿雨天的血妖魔。
远方,一道身影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那是属于金丹期的速度,比兰景淮更快上几分。不过须臾,便从视野尽头掠至几十米开外。
苍老的面容,佝偻的身形,穿着西肃风格的服饰,一双倒三角眼勉力自耷拉的眼皮之下撑开,透过泼天的雨幕直直盯着那道显眼的红影。
“小友不逃,倒是好胆量。”
沙哑的声音透过雨声隐隐传来。
兰景淮歪了下头,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老夫一人足矣。”
眨眼间一个闪身,老者已抵达十几米外,清晰可见那双苍老而浑浊的眼,藏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杀意。
同为金丹期,一个正当年轻,一个却已垂垂老矣。
衬得他太过愚钝不堪,心中郁忿异常。万年不遇的天才?非死不可!
气势场的较量陡而激发,兰景淮却不按常理出牌。
她睨了那老头一眼,竟转过了身,朝后方的秦姝之走去。
暴雨中,一切都显得飘零而脆弱,她并不在乎雨水流进眼中,赤色的双眸闪着红宝石的光晕,含笑望向秦姝之。
被水浸透的青竹般的女人,扎根在石板地上,雨幕后模糊的眼眸隐约倒映着赤红的影,沉寂安静,藏着看不透的深沉。
“回去等我,还是与我一起?”
兰景淮问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并不似即将要面临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
“一起。”
秦姝之的目光越过她,虚虚渺渺落到那个苍老的身影上,低声道:“你会活下来的,对吗。”
“当然。”
兰景淮一扬红唇,桀骜而张扬,转身看向被忽略的老者,眼神甚至是蔑视的,如同人类俯视猪狗。
“要打架就去战场上,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房子拆了。”
目前能称得上战场的地方,只有皇宫大门外,南霖的几万修士和东昭士兵在命令下,联合抵御西肃的筑基修士。
金丹中期的最大战力过来找兰景淮,那边的战斗还算轻松,并不需要太担心。
她提出这般要求,不知目的是否真如她所说这般简单,老者沉沉盯她一瞬,状似慷慨地点头。
“满足将死之人的小小请求,自无不可。”
讥讽的语气似在嘲讽她对于秦姝之问题的笃定回答。
兰景淮嗤笑一声,望他的眼神很古怪,轻蔑中带着点戏谑。
她突然在心中对丁小五说:“感受到了吗,那快要冲破天际的恼怒与嫉恨呐。”
真是表里不一的老东西,装得从容正经,心里怕是恨不得将她拆骨剥皮。
能量…巨大的能量,美妙的能量,快要将她填满了。
[什么?]丁小五茫然。
她摇摇头不再解释,桃花眼微微眯起,仿佛陶醉般深深吸了口混着泥土草木味的潮湿空气,每个细胞都在巨大力量的充盈下雀跃地颤动。
血液在疯狂中开始燃烧,她揽住秦姝之的腰,猛地向皇宫外掠去。
湿冷贴身的衣物缺少了阻隔温度的能力,风雨中,两具身体紧紧贴合,秦姝之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热度自身侧传来。
不断后掠的模糊景物中,她转头注视着兰景淮的侧脸,看到仍旧苍白的肤色,发丝却愈发红得似血。
兰景淮唇边的笑容一直未曾消失,弧度越来越大,在抵达战场望见满目血色的瞬间又增了一丝疯狂。
她将秦姝之放到了皇宫城墙上,离战场有一小段距离,很近,又不至于被波及。
老者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看见兰景淮从城墙上跃下,即刻便欲出手袭来。
庞大的灵力场令泥土落叶翻飞,也影响到了战场的争斗。西肃修士退避了几分,不再步步紧逼,而是将注意力更多分散到老者身上。
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算盘:等老者杀死兰景淮,他们再一举进攻,届时想得胜将轻而易举,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兰景淮站在原地与老者对了一掌,似难以承受般,身形如飘落的红叶向后倒飞。
这般弱小,老者心中微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嘲讽,本欲乘胜追击,却在雨水接连间看到女人面上诡异的笑容。
他心头猛地一惊。
兰景淮几乎站到了两方战斗的交界处,但没人敢去上前攻击她,两方不约而同地后退,战争彻底终止,留下满地的死尸,与被雨水冲刷浸透的血泥水。
铁腥味混着泥腥灌彻每个人的鼻腔,挥之不去的硝烟气与杀红眼后仍在沸腾的血液充斥这一整片空间。
“战争…血液…痛苦!!哈哈哈哈哈哈……”赤色血瞳中浮上迷乱,笑容的幅度愈发大,隐隐透出癫狂。
她像是疯了,靴子踩着泥血水在暴雨中旋转一圈,弗如一道血红飘摇的影子,双臂大开着,恍似在向谁相拥。
荒诞可怖之感在每一个人心中升腾,两方士兵不断后退,老者深深蹙眉,动作顿住,多了一丝忌惮。
秦姝之跃下城墙,单薄之身弱如细柳,呼吸有些急促,欲朝女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可不过迈出两步,一场大火突然凭空冲天而起,全然不惧漫天暴雨,以那道红影为中心迅速蔓延。
炽热的火光将阴沉的天色照亮,雨丝被蒸发,树木被焚烧,一时之间浓烟滚滚,连空间都恍似在可怕的热度下扭曲,随后竟以燎原之速朝西肃众人扑去。
无人来得及反应,一众睁大双眸地眼看那冲天大火转瞬间将自己包裹。刹那间,痛苦至极的惨叫声遍布四野,如鬼狼哀嗥。
“救命!!”
“啊啊啊啊——”
极致的恐怖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连南霖与东昭的士兵都在连滚带爬往后躲,生怕被那烈焰波及。
老者目呲欲裂,暴怒恐慌之下发丝根根竖起,一声暴呵:“混账!”
身形遽然冲入火海,咬牙忍耐烈火灼烧之痛,杀意凛然,一出手便是最强的杀招,直打向那道红影。
“给我死!!”
兰景淮回身望去,竟未闪身躲避,唇边笑容诡秘,任由那一掌轰上胸腔。
噗——
内脏破损,心头血自口中喷出,她倒飞出几米勉强站定,眼神有一瞬涣散,却看着老者沾满鲜血的脸满意一笑。
“来吧,来吧…快来吧……成为我的养料……”
低声的呢喃破碎,血水混着内脏碎肉不断涌出口中,语气却唯有迫不及待。
百名筑基修士的哀嚎逐渐衰弱了,空气中漫着脂肪被烤焦的气味,与古怪的掺杂着热流的血腥气。
藏于修士血肉中的灵力被火焰舔舐干净,无声传递入主人的身体中。
[疯子……]
丁小五浑身僵直,被撼得失神。
[你这个疯子!!你居然在炼邪咒!!]
作者有话要说:本期榜单两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