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景淮回到寝殿院中时,庖厨方向正飘出炊烟,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上空。
“咦,这么自觉给我做晚饭吗?”兰景淮弯眸一笑,迈步身姿顿时傥荡不拘起来,洋洋得意地往内走:“秦小姐果然比昨天更爱我了。”
[臭不要脸。]丁小五无力吐槽,翻个白眼:[你咋知道是秦恕在里面,万一是厨娘呢?]
她轻笑一声,眼底泛着不易察觉的柔和,揶揄地望向半空:“你瞧这烟浓的,有经验的厨娘生火哪至于搞出这么大场面。”
说话间,庖厨门开了。
青袍女子手抬一木托盘,安然跨槛而出,雪肤乌唇,一点朱砂。容姿之脱俗,可喟巫山一段云,水中月观音。
伴着上空袅袅白烟,凡间气于瞬恍似仙山雾。
她端静投来一眼,纵是刚于尘烟之重地踏出,仍满身清寂,幽然如霜雪深埋之枯井。
“回来了。”
“是。”
兰景淮大步向前,毫不迟疑地挤进眼前这张仙山神女图,四方步迈得放荡,如高翘着狐狸尾巴得胜归来的土匪女妖,登时打碎周遭一片清静雅致。
“辛苦姝之为我准备晚饭了。”
嘴上客气着,行为却霸道得很,优游自若走到石桌旁拎袍坐下了。
随后不忘对秦姝之粲然一笑,“来啊,我们一起吃。”
秦姝之直视那双眼瞳,探究深藏于不可见的心底,微微恍神。
她无声走过去,将托盘放上石桌,端出两碗清汤面;一碗盛得很满,放到兰景淮身前;另一碗只有几口的量,放到其旁侧位置。
随后取出银筷,坐于一旁,安静小口进食。
连面条这种吃起来极易发出声音,或溅得四面是汤的食物,她也未发出丁点声音,秀气端庄,既不真实,也令人视而不可触及。
兰景淮拿筷子搅着汤面,看她好几眼,浑身不舒坦,忍不住搭话:“要是能放点辣子就好了。”
秦姝之动作一顿,抬眸看她一眼,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罐,放到她身前。
兰景淮打开盖子一瞧,见是辣椒粉,不由怔愣。
“今日下午叫宫人制的。”
秦姝之解释,又闲谈般提起:
“陛下的口味,与我一个妹妹相似,无辣不欢。”
兰景淮未抬眸,低头淡笑着,倒了半罐辣椒粉进面碗,轻轻搅拌。
“妹妹啊…”
“能记得她的口味,想来你还挺在意她的。”
“她叫什么名字,去哪了?”
秦姝之神色平淡,“她死了。”
“我吃完了,陛下自便。”她似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欲多言,收起碗筷,起身离开。
“…真冷漠。”
兰景淮轻声念叨,仍未抬头,大口吃起裹满辣椒粉的面条,掩在长睫下的瞳孔血色微微闪烁。
[秦恕还有妹妹?]
[我怎么记着她是南霖皇族年龄最小的女孩啊,底下别说亲妹妹,表妹也没有。]
[这妹妹哪里冒出来的…]
“你不知道?你不是系统吗。”兰景淮嗦着面,随意问。
[本系统不是神,哪能全知全能啊,秦姝之又不是死魂,可以直接搜记忆得知平生经历…]
“小废物。”
[哼!搜生魂很伤魄的,我才不做那么缺德的事呢!这说明我是个好人,哦不,好统。]
[我可不像你,一看就是个坏人,大变态!]
丁小五怒气冲冲。
这才多长时间啊,她都被这女人骂了几句废物了!?以前的宿主哪个不是把她哄着供着,只有这个坏家伙把她当垃圾嫌弃!!
兰景淮停住动作,放下只剩红汤的面碗直起身,舔了舔殷唇,桃花眼微眯,闪过一丝慑人的冷光:“所以,你是可以做到直接搜生魂的,对吗?”
丁小五一时无所觉,回道:[当然啊,虽然我能量损耗严重,但搜个魂又不难,只要神识足够强大就可以了。]
“呵…你说你留在我识海的只是个投影装置,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却没说过,你不能对我施展手段,是吧。”
森冷的杀意与讥诮在字句间散溢,毫不遮掩。
[……]
丁小五猛然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唇,一时无话可说,心中异常懊恼。
宿主鬼精鬼精的,一时不察就会暴露信息,着实可怕。
而兰景淮实则也并不需要她回应什么。
她本就从未对其交付过一丝信任。
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可爱小姑娘,年轻稚嫩,天真单纯,善良无害。
若在曾经,她不会对这样的生命投注半分多余的目光。可她偏偏出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那么,无论对方究竟是否对她存有坏心,但凡出现任何能将其杀死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而如今她终究奈何她不得,便也只能等待。
“十年之期,一旦任务结束,立刻从我的识海中消失。”
[放心放心,任务结束我保证立刻滚蛋。]丁小五表面讪笑着讨好,心中却在怒骂。
死变态,好像谁稀罕在你的识海里多待似的!
…
夜晚降临,平安无事度过一夜。
接下来几天,秦姝之照例每日做好午饭和晚饭,其余时间打坐修炼。
早饭不用做,因为兰景淮起不来。
她甚至连早朝都不肯上了。
政务全部以奏折形式送到寝殿,等她睡醒了批,吃完午饭睡过午觉批,吃过晚饭睡前再批一批,结果一日下来半数折子都未处理完。
至于为何勤勤恳恳效率却如此低下…
逮鸟、捉蛐蛐、和泥巴塑小秦恕像、劈竹子奢侈地用火属灵力烧竹筒饭烧出一坨黑炭……她开遍了所有人能想象到的小差。
折磨得大臣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以至一周后,原主战第一人的东昭丞相在兰景淮出去挖蚯蚓准备钓鱼时,偷偷摸摸进了寝殿找秦姝之,一进屋就砰的一声跪下了,哭诉着求她派兵夺回帝位。
他悔不当初啊!
本以为以铁血手段上位的兰景淮是个有野心的,修为又极高,应是唯一一位入侵南霖后能坐得稳皇位的人。到时他便是两国合并后的第一丞相,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是如日中天,享一生荣华富贵,自然积极响应开战。
可谁承想这人一到南霖就像被下了降头似的,撒手不管,害得他们这些跟来的东昭大臣至今莫说享利得权,甚至被排挤得难以在朝廷立足。
整个南霖加东昭史上都从未出现过如此懒惰的皇帝,他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追随兰景淮来到南霖受这份苦!
盘腿打坐的秦姝之:“……”
她沉默不语,看了眼丞相李世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脸,又望向屋外。
房门没关,而不知在何时,寝宫的侍卫与宫女已经被替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秦小姐…哦不,秦大人,您可是不信我等诚心?您当真瞧不出兰景淮如今所行所举之荒谬,已严重影响朝廷运转,与百姓民生吗!”
“我李世昌虽无多么崇高的大义,却也知晓如今境况若在持续下去,恐遭大祸啊!”
见秦姝之不接话,他继续喋喋不休,义正辞严又痛心疾首。
“谁人不知西肃国所处环境恶劣,遍布危机,且百姓各个骁勇善战,凶暴强横;而北溟国地处过于遥远,常年冰雪的环境外地人难以适应。所以常年是我东昭,南霖与西肃三足鼎立,互相牵制;那西肃早便对我二国虎视眈眈。若非我们两国并不势弱,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西肃怕是早已迫不及待侵略到他国城下。”
“可如今景淮帝突然出兵,在谁也未得准备的情况下火速侵吞南霖,稳定的局面已然被打破,说不定西肃已派了探子来,得知我南霖如今境况如此糟糕,正蠢蠢欲动着要派兵入侵!”
“西肃人不愚蠢,定然会猜想景淮帝吞并南霖后,下一个便会轮到西肃,无论是为得权争利还是为自保,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可如今之局面,景淮帝懈怠政权,朝廷混乱,兵力松散,如何能应对得了西肃攻打!难道秦大人还想再看一次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吗!?”
房门大开,声量不减,这是在明着下棋。
只因兰景淮孤身一人,无人尽忠,只要未捅到她眼皮子底下,便无甚可惧。
“李丞相,是否太小看了你们的陛下。”
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论,只得秦姝之启唇轻飘飘一句提醒。
她倒了一杯茶,端起杯身,白雾氤氲绕纤指,轻轻吹拂,浅嘬一口。
这人才一周时间便坐不住了,未免太过缺乏耐心,像个发现主子靠不住便立刻背主另投的奸诈小人。
做出如此易遭诟病之举,哪怕举着顾全大局的高旗,也难免不易受人所信。而对掌权者而言,此类人身居要职,绝对会成为其心头的一根刺。
若他的目的真是另投他主,预备弃暗投明,那么此举绝算不上一步好棋。一位执政多年的权相,野心勃勃走到这个位置,真会如此莽撞吗?
所以…她猜测李世昌绝不止这一步棋。
叮声脆响,茶杯置回案几。
这李丞相是个聪明人,他这番所言有一半出自真心,扯出西肃之威胁,一是的确忌惮,二是遮掩其贸然出头的莽撞可疑。
若是一位心系国家百姓的昭然明君听闻此番话,定已方寸大乱,满心系于此事之上,自无心再过多探寻发言者是否包藏祸心。
而李世昌真正的目的…
自然是那掌权天下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