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吃罢早饭,不想闷在屋里。
紫鹃便建议说:“昨晚下了一场大雨,空气清新,姑娘何不去王府园子里逛逛?”
黛玉一听,心里倒起了一个念头。
她上回来的时候,墨封让人带她去后院厢房稍歇,最后她终究没去成,所见不过游廊旁的海棠一景。
这次她正好有时间,何不去后院瞅瞅?
看看墨封的那些妾室……
她这般一想,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转头对紫鹃道:“走吧,咱们也该领教领教,王府的风光。”
说到“风光”二字,不由加重了语气。
紫鹃没觉察出来,又因之前听鸣环说过,这镇平王府非常大,她生怕迷路,便找人要了张地图。
黛玉得了地图,按着上面的指引,直奔后院而去。
可她走了一会儿,就发现有些不对了。
鸣环一点儿也没说错,这王府实在太大了!
黛玉自从扬州来了京都,已觉贾府大的不得了,在里间行走尚要坐轿子,足足有他们家的三四倍面积。
如今再拿着王府里地图比对,她们从前院往后院走,这大半天,竟只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稍微心算一番,王府竟较贾府又大个三四倍。
她要真走到后院,脚都得累麻。
算了算了,还是随便逛逛吧。
黛玉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步子便慢了下来,只当闲逛,走着走着,忽然又起了一个念头。
这么大的府邸,每天都要维护吧?
别的不说,就说每天在园中扫两遍地,给花草树木浇两次水,其中也不知要耗多少人力和财力……
料想光是一天的花费,就足够普通人过几十年了吧。
紫鹃见前方的黛玉一边走,一边摇着团扇叹气,不由问道:“姑娘有何心事?”
黛玉摇头道:“心事谈不上,我只是有些心疼银子。”
紫鹃会意的一笑道:“我也替姑娘犯愁。”
黛玉不解,停住步子,回头看她,问:“你替我犯什么愁?”
紫鹃笑道:“两三年后,姑娘出阁,嫁进王府,这么大的家,还不是要靠姑娘执掌?现在姑娘觉得这是王府的事,都开始替王爷心疼银子,将来这银子从自己手里流出去,还不心疼坏了?”
“我以为你是个体贴人,才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你,让你排解排解,谁知你竟取笑我?”
说着便追着紫鹃要拧她腰,紫鹃忙跑着求饶,黛玉说什么都不依,就是要给她一个教训。
两人正你追我赶的笑闹着,就见从长廊尽头急匆匆的走过来一个嬷嬷和两个小丫鬟,从前院过去了。
没多大功夫,又有五六个小厮步履匆匆的从前院进来,这里找找,那里瞧瞧,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黛玉推了推身旁的紫鹃,道:“你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紫鹃“哎”的答应一声,过去找了一个小厮问了。
不过一会儿,紫鹃回来,禀告道:“姑娘,听说是月亮小公主不见了,正在找呢。”
“什么月亮小公主?”
紫鹃道:“我听鸣环她们说,王爷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今年五岁,名叫墨月,出生时脖颈后方有一个月牙形胎记,因此得了这个名,太后怕不好养活,所以还没取封号,只叫她小月亮,下面的人也就跟着叫月亮小公主。”
黛玉疑惑道:“那沐邑长公主呢?”
紫鹃压低声音道:“据说沐邑长公主和王爷关系极好,但却不是太后所生,她生母身份低微,当年政变时,被董贵妃害死了,后来她就投靠了太后……”
黛玉倒抽了口气,讶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紫鹃道:“我天天和鸣环珠翠她们一处待着,她们又是宫里出身,什么不知道。我们虽不如姑娘会琴棋书画,爱好高雅,但也不像那些喜欢吃酒赌博的嬷嬷,爱在背后编排人。我们几个忙完,便聚在一处说说笑笑,这些宫内传闻、市井趣事是常说的。”
黛玉道:“你们也太胆大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紫鹃嬉笑道:“也就我们几个自己人私下说说,不会被别人知道。姑娘问,我便说给姑娘听,姑娘也不是外人。”
黛玉想想终是不妥,叮嘱道:“俗话说隔墙有耳,以后这种话还是别说了。”
紫鹃知道黛玉是为她们好,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从角门进去,到了王府后花园。
昨夜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将不少花朵从枝头打了下来,满地都是残红的花瓣。
饶是如此,枝头上犹有许多不惧风雨的花朵,在经过暴风雨洗礼后,愈发娇嫩夺目。
花很艳,草也很绿,连早晨的清风都夹带着幽香,黛玉深吸了一口气,赞道:“这里可真美!”
紫鹃扶着她手臂,道:“姑娘,小心路滑。”
黛玉笑了笑,沿着石子小径往里走,王府花园很大,绕过重重假山,是一片一眼往不见头的水塘,水塘里种了半边红莲。
莲花还没开,莲叶却已经铺满了大半水塘,莲枝密密匝匝、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的挺拔着,遮住了望向远处的视线。
“我们到那边去。”黛玉指了指水塘边,那里有几块嶙峋怪石,五六只长颈白毛仙鹤在石上或坐或卧或互相舔毛。
紫鹃皱眉劝道:“姑娘,我们还是走吧,万一被它们啄伤就不好了。”
“它们都是家养的,不会伤人。”
黛玉不以为意,信步朝那几只仙鹤走去。
紫鹃满心的不情愿,但又不能放任黛玉一个人涉险,只好跟着去了。
将到跟前的时候,忽然一个头顶一绺黑毛的仙鹤叫了起来,紧接着,一群仙鹤从石上站起,朝着黛玉雄邹邹气昂昂的走了过来。
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紫鹃拉着黛玉就想走,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几只仙鹤瞧也不瞧紫鹃,直奔黛玉而去,到了跟前,一只仙鹤用头把紫鹃硬生生顶退了几步,跌在地上,剩下的几只团团将黛玉围住。
紧接着,它们整整齐齐开始一样的动作,白色的双翅展开,协在肋下,露出和人叉着腰时一般无二的姿势,与此同时,喙尖颤了颤,像是在说话一样,发出吱吱的声响。
紫鹃以为它们要攻击黛玉,急出了一身汗,从草地上爬起来,就要冲过来打它们走。
“你先别过来……”
黛玉抬手制止住紫鹃,俯下身,轻声问为首的仙鹤道:“你是说……你们很喜欢我?”
那仙鹤头往后一仰,又弯回来,像是在点头。
黛玉伸出手,摸了摸它发顶柔软的白毛毛,笑道:“好,我知道了。”
其他几只仙鹤见状,纷纷把头凑过来,黛玉只好挨个在它们头顶摸了一遍,自言自语的呢喃道:“真奇怪,我居然能听懂你们说话,难道我是在做梦?”
那几只仙鹤摸完一轮还不算,还要让她再摸第二轮,黛玉正欲说话,余光往石后一扫,见一人影闪过,那几只仙鹤敏感得很,见有其他人,立刻拍着翅膀从水塘上飞过去了。
“哎呀!你为何不抓住她们?”
一个脆声脆气的孩童声音传来,黛玉瞅着从石后走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问道:“你是月亮小公主?”
墨月瞪大杏眼,道:“你认得我?”
黛玉淡淡道:“府里的人正在院里四处寻你呢。”
紫鹃走过来,惊魂未定的摸着胸脯道:“姑娘,我们出来也好些时候了,不如回去吧?”
“好,”黛玉点点头,转身欲走。
“哎哎哎,”墨月迈着小短腿追上来,气急道:“我正跟你说话呢,你缘何不理?你这丫头也好不晓事。”
黛玉停住步子,质问道:“那几只仙鹤,为何怕你?”
虽然这小公主扎两个角辫,长得跟仙童似的,但黛玉却对她没甚好感。
刚才那几只仙鹤,见着她就立即飞走了,若不是她时常欺负它们,它们为何要飞?而且,她一张口,就是让她抓仙鹤,这就更加证明了她的猜想。
纵然她是公主,是墨封的亲妹妹,可她还是不愿意和她这样的坏孩子打交道。
墨月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鼻子,不可置信道:“你居然向着它们,觉得本公主不好?”
黛玉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她就是这样想的。
墨月跺着脚,气鼓鼓道:“你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你你你气死我了!”
亏她见她跟仙女似的,有心亲近示好,谁知她竟是这般看自己的!她发誓,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
黛玉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墨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回头,心里跟猫抓似的不甘,气咻咻的追上去,道:“你站住!”
她喘着气,挡在黛玉身前,叉着腰道:“你给我说清楚了才能走!”
她身高只到黛玉腰际,但气势却很足。
一瞬间,黛玉竟在她身上看到了几分墨封的影子。
同样的霸道。
可是,给她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黛玉皱眉道:“王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去抓仙鹤?”
墨月欺负仙鹤,仅仅是她的揣测,她不好说出来,何况,就算是真的,仙鹤是王府养的,墨月就算把它们烤了吃肉,也不该她管。
所以,她只能借助别的来指责她。
墨月虽然人小,却很聪明,她哼了一声,道:“你这般说,只是不了解内情,若你知道那几只野鹤做了什么,便要后悔不替我抓了。”
“它们能做什么?”
只能是……啄了她一口?
黛玉质疑的瞅着墨月,你不去惹她,它们又怎么会去啄你?
墨月没好气道:“它们把王兄送我的月见花给啄死了!不信你跟我去瞧!”
月见花?
黛玉从没听过有这种话,去看紫鹃,紫鹃摇摇头,表示她听都没听过,她想了想,道:“好,我跟你去看。”
若真如此,那就是她冤枉这个小姑娘了,她应该赔礼道歉。
既已说定,墨月也不客气,在前面领着路,黛玉和紫鹃跟着她,朝后院厢房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朝南厢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