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花觉得刘矮子或许并不需要别人给他出卖媳妇的这个主意。
一个曾经卖田卖地,典卖各种家当的人,再做起‘买卖’来,哪里需要别人提醒呢?
家务事本就清官难断,他第二任媳妇已经身亡下葬,死无对证,是从从外地买来的,也没有娘家人为她喊冤。
姜迎花突然有些悲观。
“刘矮子既然逼死了第二任媳妇,那前头那个,真是被卖掉了么……”山野乡间,掩藏一具尸体何其容易。
“你大舅舅在沂水县见过她,是被卖掉了。”寡言少语的大舅母回答了她。
二舅母也说:“是的,前年你两个舅舅被人喊去沂水县做活的时候遇到的。”
两位舅母对望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叹了气。
“那媳妇前半生好苦的命,被卖了倒是走了运,过上了好日子。”
那媳妇姓王,名八妹,娘家在李花村。
王八妹的娘总共生了十三个孩子,十二个闺女,一个儿子。
生她前,家里孩子已经有七个了,生她后,她娘还继续生了那么多个。
王八妹夹在中间长大,嫁给刘矮子这门亲事在姐妹中竟然还不算最差的。
“有个嫁到山里头去了,公婆不善,妯娌不合,丈夫也没本事,日子过得比她还窝囊,两姊妹见面时还劝她珍惜眼前福!”
尽管娘家姐妹众多,但都嫁到了周边甚至远处的村子里,各过各的日子,年头到年尾都不一定见得上一面。
王八妹被卖掉后她爹娘没来找过麻烦,只有两个姐姐上门找刘矮子要过说法。
可她们来得太晚,那时王八妹都不知道卖了多久了,自然也要不到说法的。
“你舅舅说买她的是沂水县县城边上的一个孤寡老婆子,他们进县城路上,王八妹把你两个舅舅认了出来,毕竟是邻村的乡邻,把他们叫进家喝了碗水,还聊了几句。
这才知道王八妹跟着那个买她的婆子学了纺布,有了这门好手艺,以后下地的那些重活是再也不用干了。”
姜迎花也觉得很好,王八妹有了吃饭的手艺,后半辈子都安稳了。
二舅母说:“去刘家村做生意还是缓一缓再做吧,刘矮子第二个媳妇生下来的女娃没人带,他正想找第三个媳妇呢。”
“好。”
姜迎花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就跟两位舅母告辞。
“太晚了恐怕进不了城,舅母,我先回去了。”
“叫你舅舅送你一程!”
“不用,反正过不了两天又会再来的。山路乘风都带我走了一遍了,我认路了,舅母放心。”
来时已经劳累家里人准备了一桌饭菜,走时没必要大张旗鼓了。
姜迎花执意不让叫舅舅们起床,两位舅母便结伴送了她一段。
还是走陈乘风领她走的那条近道。
带着心事,姜迎花紧赶慢赶回了城。
进了家门,被拴起来的大黑狗吠了几声。
听见院门响动,姜承香在里头扬声问:“小妹,是你回来了?”
“是!大哥。”
几十里山路可不是开玩笑的,尽管腿酸肩软,姜迎花还是撂下担子第一时间进了主屋。
自己选的路不能太抱怨,而且今天前半程担子基本都是陈乘风替她担的,所以进门前她揉肩抻腿,进门后倒是笑意吟吟,没表现得很疲倦。
“大哥,爹,我回来了!”
出了陈家,外祖母给的糖她就放到了担子里,免得在怀里捂得融化掉。
现在拿着进来,一下就递给了姜承香。
“外祖母叫我带给你吃的糖。”
姜老汉躺床上也盼着她回呢,眼巴巴地望着姜迎花。
“爹,这是给你的!”
粗布荷包她拿了出来,坐在姜老汉床沿上,当着两人打开。
好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
姜迎花掂了掂,问姜老汉,“爹,你说这些银子有几两?”
姜迎花更乐意数铜钱,她做的生意天天和铜板打交道,银子除了去钱庄兑换,平时是不会有入账的。给她她还要拿个称,称一称,不然真不知道多重。
“你放下来看看。”
姜迎花听老江湖的话,一块一块摆在床边。
“约莫六七两。”
“噢,那铜板还有三百四十一个,都是外祖母给的。”
“外祖母怎么拿了这么多钱给爹?”可不是小数目,姜承香想。
“爹这些年给外祖父、外祖母的银钱他们都记着呢,一分没用……”姜迎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姜老汉无可奈何地深叹一口气,“你都拿回家里来了,往回再还回去,你外祖母怎么会肯收?”
“不急不急,我多赚点银子。以后知道咱家日子过好了,外祖母肯定就愿意收了。”
姜老汉不再说什么。
毕竟是撑起一个家的女儿,他有什么好多说的呢?
昨天陈二舅跟姜老汉说陈家一切都好,姜老汉却还是要问一问女儿,是否属实。
他自己生了大病,于是格外关心两位老人家。
“说来话长,我先给你翻个身,边按腿边跟你吧。”
被同巷子的张氏算计了一遭,姜迎花越来越看重亲人之间的感情,深知保住姜老汉姜承香父子俩,一家三口安安稳稳的,才能有好日子过。
于是在心里头定了计划,不仅要给姜老汉换更好的药来治疗,还要亲力亲为多为他做做康复训练,这种基础的按摩以后每天都不能断了。
郑屠夫的事情,她很想用忿忿不平地语气说出来,可姜老汉不宜情绪激动,姜迎花就只能用平稳地语气讲一讲了。
一路见闻的说了,陈家的情况说了,郑屠夫、刘矮子的事说了。
姜迎花很想叹一声她来得不是时候。
小姜迎花晕血,但是她不晕血,早半年来,其实接手姜家肉摊也不错。
麻花和豆腐生意都是小生意,在于薄利多销,两个生意加起来一个月也只能入账十几两银子。
那会儿姜家肉摊一个月能净赚三十多两,如果把持住了,姜家日子好过一些。
她也没这么辛苦。
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姜迎花一拍手,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关关难过关关过,她不能消沉!
打起精神,抓紧些!她要赶紧带着姜家父子俩过上好日子。
姜承香看到姜迎花突然一下精气神就变了。
“……小妹,我来给爹按腿,你去忙别的吧。”
“哎!我上街买点东西。”
姜承香挪着凳子行动已经很熟练了,一点也不用姜迎花担心。
于是她把荷包揣在袖子里,潇洒地大步流星上了街,轻车熟路地进了回春馆。
姜老汉的病回回都是请回春堂的王大夫诊治的,只是买一两味香料,没道理去别的医馆做这门生意。
负责抓药的是一名老大夫,姜迎花客客气气地问了价,发现是能承受的价格,便说:“劳驾,胡椒、小茴香各称一斤。”
回姜家后姜迎花摸了摸早上用过洗干净了的石磨,一天过去,已经干了。
她当即开磨,胡椒和茴香分别磨成了粉末,各自封存好。
接下来就不急了,天快黑了,她做饭,姜承香熬药。
用了饭,借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打了井水搓洗了姜老汉父子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至于备货,昨天陈乘风出了大力气,帮她烧火、和面,表姐弟两个昨天就把今、明两天要卖的麻花备好了。
次日,姜迎花在城里做生意,隔了一天没在城里转,货物到底抢手些。
早早忙完,她又开始研制新品了。
面粉、鸡蛋、盐、一把茴香粉和少许胡椒,加水和成一个面团。
面粉、鸡蛋、酱,加水和成一个颜色略深的面团。
两个面团各自醒发一阵,分别擀成一样大小的两个薄面饼。
有技术含量的步骤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把深色的面饼放在上方,白色面饼放在下方,沿边卷起来,卷紧一些。
快刀把团紧的面卷切成薄片,油烧开,一块一块下入油锅,两面金黄时一把捞出,成色好,酥脆,比麻花多了两种别样的香味,香飘十里。
姜迎花尝了三块,对这个味道有八分满意,两分遗憾。
做小花片,一白一红两个面饼,红色的面饼应该用红糖水上色,可哪里买得到红糖哦!
要是不把一张面饼染红,小花片的‘花’从哪里来?
用酱来调色,做这个创新,她真的是做好了砸锅的准备。
这东西不压秤,看着一大包,实际上并不重。
到时候买一些油纸回来,包成小包,一包装半斤,卖十五文。
守门的大黑喉间发出一声低吼,门口响起了“笃笃”两声轻轻地敲门声。
姜迎花把手上沾的油抹干净,快步去开门。
“迎花姨~”
是朱伯娘的孙子铁杆。
姜迎花和颜悦色地问他有什么事。
“我想买两根麻花。”他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手掌打开,里面有四个铜板。
在手里摩挲了一天,铜钱边缘都光滑了呢!
昨晚上他奶奶就给了他四文钱,说:“你不是爱吃麻花吗?奶奶给你钱,明天你找隔壁的迎花姨买。四文钱买两根,迎花姨如果给你多的,你不准要。”
铁杆原地蹦着转了两圈,欢呼着应下来。
最近的日子过得太美了,前段时间迎花姨送的一碗麻花他吃到了三根,那天闻着肉香发馋,迎花姨又送了两碗肉来。
还以为他奶奶会隔好久才许他再买东西吃呢,没想到啊,他又要有好吃的了。
晚上抓着铜板睡觉,早上很早就醒来了。
不过,他是个聪明又有耐性的小孩。
尽管一早就馋得不行,巴不得在迎花姨出门做生意前就去买麻花的,但是呢,他觉得热乎的、刚做出来的更好吃啊。
硬生生流着口水攥着钱等到下半晌,在巷子里守着,从香味飘起到香味渐浓,又等到香味渐渐散了,才敲了姜家的门——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也知道不打扰人家做事。
“迎花姨,你的手艺越来越好啦!香味飘了几条街呢!”
姜迎花先炸的麻花,后炸的小花片。
小花片放了胡椒和小茴香,如果先炸后面的麻花会串味。
以后这两种也只能分开炸了,不能用同一锅油。
铁杆只知道香得迷糊,并不知道姜迎花是做了新品小花片,里头加了两种香料。
至于这说姜迎花手艺好的话,铁杆是鹦鹉学舌,学了自家店铺的熟客,夸他奶奶做的菜时说过的话。
姜迎花笑眯眯地牵着他进了灶屋。
“哇!”铁杆目瞪口呆地一声惊叹。
麻花装在两个大坛子里冒了尖儿,一个大木盆里不知道装的什么吃的,一片一片的,满满一盆。
姜迎花给他安排了一条矮凳,等他坐下后眼疾手快地塞了一把小花片到他手里。
“帮迎花姨尝一尝新口味。”
“奶奶不准——”
“这也是报酬。”
“啊?!”
姜迎花解释:“我要上街买点东西,你帮迎花姨坐在这里守着这些吃的,别让猫或者老鼠蹿出来偷吃了。”
油纸要尽快买回来,在这些小花片凉了之后马上就包起,否则要不了多久就受潮不脆了。
在家不喜欢干活,在外头铁杆还是很勤快和懂事的,“那我等迎花姨回来了,一起帮忙包。”
“好!”
朱家其他孩子要么大了在当学徒学手艺,要么寄养在朱家两个儿媳的娘家。铁杆是朱家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养在县城里的。
见了几面,姜迎花察觉这是个鬼灵精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这不,她拿着纸、绳子回来时,铁杆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了,手洗白白了安分地放在膝盖上,张开的指缝里还有没干的水渍。
他真心要帮忙,姜迎花也不会假意客气。
“你把油纸一张一张摆开放在那里。”姜迎花指着揉面的门板,上面已经收拾干净,没有东西了。
“摆开后,我把这些称了重的倒在油纸上,你把油纸合拢包成方方正正的样子,开口朝下放着,待会儿我来绑绳子。”
为免他不会包,姜迎花包了一份做了示范。
“我知道了!迎花姨。”
铁杆应得响亮,事儿也做得漂亮。
姜迎花还担心他力气小,绑绳子绑不紧,到时候会散开,结果他包得似模似样的。
“迎花姨,你明天还要包吗?我还能帮你。”
姜迎花手掌宽大,抓的那一把小花片可不少,铁杆觉得自己白吃了东西,压根没出什么力气。
“明天你还愿意来?”
铁杆认真地点头,“我天天来都愿意呢!”
姜迎花犹豫了一下,“我问问你奶奶,如果你奶奶同意,那就行。”
这么小一个孩子,在家也不见得做多少事情,姜迎花肯定不能跟他家里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让孩子天天来帮她做事。
“你刚刚尝了小花片?觉得好吃吗?”
因为放了酱油上色,姜迎花害怕酱油的味道盖过香料的味儿,或者说,因为放了酱油,所以做出来的小花片味道奇怪。
她自己什么异味都没尝出来,小孩子味觉更灵敏一些,所以她要问问铁杆的意见。
“好吃!比麻花还香,有时候咬到一个很香的粒粒,嘴巴都辣辣的。”
“噢——”姜迎花想了一圈,应该是胡椒没有磨碎,大颗粒的胡椒嚼起来确实会有点辣味,下次磨碎一点就好。
“行,很好的一个意见。”姜迎花喜爱地拍拍铁杆的脑袋。
“你买的麻花,迎花姨拿给你。这是分装多余下来的小花片,咱俩一人一半,吃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