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儿！莱利家的木头不够用了！”欧莎举着火把大声对着做工的男人们喊到。莱利站在她身边，讨好地递给妮娜一朵花。妮娜面色不大好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莱利失落地笑笑，神色之前却也是担心地看着那些砍树的人。

小孩子的世界是很纯粹的，虽然莱利和多米洛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但是莱利也知道只有多米洛才是真正了解森林的人，如果一个人从小住在一个地方，那他对自己长大的地方绝对比其他人更了解。只有大人才会在意多米洛的年龄，以为多米洛小，什么都不知道。其他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也大多相信多米洛的判断，可他们同样相信自己的父母和村长，于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终于，妮娜大声抗议到：“妈妈！今天砍的树已经够多了，你看森林都空了这么大一块地了！如果多米洛回来看到了绝对会很伤心的！而且……而且我看到有很多动物在往外面跑，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

“死丫头，光想着外人，不砍树我们哪来的木头造房子呢，之前造的房子只能勉强住十二户人，还有十多户怎么办？你看看我们之前砍的木材，那次不是刚刚砍好就被人拉走了！”欧莎怒骂了一句，接着安慰她说：“外头能有什么事，那群兵昨天连森林都没能进来，大概灰溜溜的就走了。快天黑了，你快点回去吧。”

自从昨天他们逃进森林后外面就平静下来，不过没人再敢出去住，达成统一后欧莎做主直接接着上次的事继续建房子，可妮娜在一边时不时就提到多米洛，让她好不心烦，就连其他人也有点惶惶不安。

天色渐黑，周围的火把都点了起来，妮娜倔强着不肯走，莱利也就陪在她身边。正在这时，林间走出一个托着小豹子的漂亮少年，在妮娜“是多米洛！”的惊呼中开口：“欧莎阿妈——我上次不是说了不要再砍森林里的树吗。”他的语调挺平静，甚至比起之前的威胁可以说是温柔。

砍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伤却站得笔直的少年。

火光印在他脸上，模糊了那双冰冷的绿眼睛，让他浑身柔和起来，可是他周身的气势却不容置疑地压倒了其他一切想要开口说话的人。

多米洛没有说话，敛眸专注地等待着一个解释。

欧莎脸色未变，厉声反问：“你不让我们砍树？好嘛！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村十来户人都没地方住露天在危险的森林里？还是说你连森林都不想让我们进，我们最好全部留在外头被杀了才好！”

多米洛静静地放下了黑豹，抬眼认真的看着欧莎：“我已经准备好了，我都……准备好了的。”可目光触及遍地光秃秃的木桩时，他又不可避免的被刺痛了，连忙偏过视线看向其他人，扫过一张张畏惧的脸，好像看见了过往九年的重叠，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他一向是这么过来的。

于是他闭了闭眼，轻声问道：“是谁主导？”

没人说话，可那些视线都集中到了欧莎身上，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多米洛叹了口气，一下子拿下弓抽箭射出。

那一瞬间没有人能反应过来，那是多么惊人的速度呀，远超所有人的目力，仿佛一道寒光闪过，目标直指欧莎。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突然出手，所以大家只能惊呼出声，看向欧莎。

有且只有作为目标的欧莎堪堪反应过来，她的直觉一向远超常人，现在这一点也救了她的命。她在那一刻什么都没有想，求生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拉过身边的人挡在身前，同时将另一个人护到身后。

迟来的尖叫声伴随着人体倒地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天空。

欧莎看着十几米远处站着的少年，他精致到似个人偶娃娃，漂亮到不近人情。九年来，他就像一个外乡人，仿佛和其他人隔着一层厚壁障一般独立在森林中；恍然间，欧莎又觉得说不定他们这群村民才是森林的外乡人，他们只是鲁莽地闯进了别人的家乡，于是就被驱赶，就像多米洛贸然出现在他们村子里，然后被自然而然的排斥了。他们都是彼此的外乡人，却也从来没有人想到要搞好关系，又或者是有的，只不过太过渺小，星星点点的火星到底熄灭在黑夜里。

莱利倒在地上，最后挣扎着看了欧莎身后的妮娜一眼，在十五岁这一年，这个满腔爱意的少年永远睡下了，而他人生最后的价值是作为一块挡箭牌——死去。

本来多米洛是对着欧莎的心脏射的箭，而莱利被扯过去之后正好是头颅被穿透，这下多米洛就算有心救他也于事无补，毕竟治愈术和复生术面对大脑被破坏的人毫无作用，更别提这时候的多米洛满心满眼是愤怒，根本无意救他。

妮娜尖叫着远离了欧莎，她一边流泪一边大声地叫着，仿佛在十三岁的今天，她终于被现实逼疯了，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化为对自己最亲爱的母亲、最仰慕的多米洛的惊惧。她不能接受多米洛杀人，也不能接受自己母亲拉别人做挡箭牌，于是只好疯掉才能遮掩这残酷的事实。

命运像诗人咏叹的诗歌，沉重又不详的旋律回旋在众人头顶，如同滑稽的无人操作的木偶般，村民们都呆滞在了原地。命运女神抛下骰子，从多年前的一隅窥视到命运的走向，因此众神依次触碰骰子，挨个注入力量，最后骰子坠落在桌上，显示出刀剑的图案，女神随手拨弄骰子，却见那骰子每一面都是刀剑，于是众神散去，骰子破碎。

多米洛的心中不知怎么的燃起了火焰，仿佛是战争的焰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视野之中是空旷的大片黑色土地，布满伤痕一般的可怕木桩。远处升腾起滚滚黑烟，火势一旦燃起就难以扑灭，心中如此，现实亦然。

他再次拉开弓，将箭尖对准了欧莎。

“此地之人，格杀勿论——”

在滔天的大火中，多米洛的双手沾染了整片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无辜者莱利的死亡是早就定下的，但是写到这一部分的时候我还是很难过，这也许就是一个普通人的结局带给人的触动，很难说清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