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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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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慈悲,夜色却凄凉,哪怕是这般热的天,也能见竹灯摇晃,青丝波动。

韩颉吃了一惊,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随即起身,对上齐白玉那双寒眸,轻声道:“齐相好生悠闲,这般晚了,竟还寻来这慈恩寺中。难道齐相也有心事要与佛诉说吗?”

“这句话应是我问韩仵作。”齐白玉轻轻开口,不顾月色,“且不论韩仵作是否拜佛,只是齐某好奇,韩仵作偏生要这账做什么?崔氏落败,于韩仵作而言,不过是相隔万里远的事罢了,竟不想韩仵作这般执着,莫不成,此事与韩仵作有关?”

“亦或者说,”他在月色和禅意中更进一步道,“韩仵作与惜玉姑娘是有和干系在呢?”

闻言,韩颉只是轻轻笑笑,未说明何意。在沉寂中,两人皆无言,竹灯微恍,竟有些恍人心的意思在。

却在下一刻,韩颉腰间闪过一丝寒光,还未等齐白玉看清,剑便顿然出鞘,在夜色中划破清风,直逼齐白玉的眼眸。

好快!

齐白玉寒眸一紧,赶忙退了一步,竹灯在慌乱见从手中落下,砸在地面之上,抖了几下。而韩颉见齐白玉应激退步,刚落地的靴尖转了个方向,从齐白玉身侧擦过,衣袂飞起,脚稍一用力,便两步并三步蹬上屋檐,堪堪落在正脊之上,乘着月色而奔。

林叶微抖,沙哑作响,齐白玉一念间回过神,便知韩颉已经将账本带走了。见此状,不管墨发飘拂,而是转身朝韩颉奔走的地方追去。

齐白玉疾行正脊上,无声而凌波微步,腰间的风寒剑剑柄上的银霜色流苏竟在月色显得清冷至极,而不等月色欣赏,剑柄便已被修长苍白的手握住,即刻出鞘挽了个剑花,泛着的银光直指前方。

韩颉见齐白玉将追上,并无惊愕慌张,而是神色自若,却听后头声响,不由得慢下步伐,一步三回头,闻齐白玉之言。

“韩颉,我本来是猜不到今夜你会来此地取账本的,但很可惜,你之前的一言却让我上了心。”齐白玉轻声,却足以让韩颉听得一清二楚,“你应是记得你那日在大雁塔下的话。”

他可不是阶下犬。

韩颉却也不言什么,依旧奔波,趁着檐下金吾卫转身,临空翻身越过两院缝隙之上,稳当落地。

而齐白玉也蹬步于临空,继续紧逼着韩颉的步子,不给人留得一点空档可言。

“崔氏的账有误,缺失了几面,而这几面只怕是在你手中。”齐白玉见韩颉转了个方向,便踏过韩颉身侧的屋檐之上,继续道,“顺德年间,崔氏窜通商贾,摇惑顺德帝,促使官本暴涨,公廨本钱却流入世家之中。商贾吃着暴利和纳着官职,朝野之上,冗官众多,却又吃着国库和俸禄,加之郗贺连通世家握着实权,此后国库空虚,造成了城阙内的富贵人家吃着珍馐,而城阙之外却是流氓遍野的景象。”

身侧之人依然没有应,两人在沉夜中出鞘。俄顷,韩颉轻疾踏过檐瓦,不留磕碰声,半敛起眸,执剑杀至齐白玉眼前,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一刹那,齐白玉提剑而对,两剑相擦而过,脚下步步虚晃,不留时间反应,就疾步上前勾住韩颉脚腕,却不料那剑飞速向自己驶来,快得连虚影都瞧不清。齐白玉微微蹙眉,后仰躲过一劫,只是临空扬起的丝丝墨发被剑斩断,随后便被剑脊撇去一旁,继续厮杀。

银霜色乍现,韩颉眸子一缩,偏头躲过刺向自己脖颈的风寒剑,而后用手中的长鸣剑突然抵住风寒剑,划破长风万里,突而翻身卡住齐白玉的脚腕,却见风寒剑似是苦等这一击,随即向后刺去,韩颉就是反应再快,肩上衣裳还是被擦破,险些划出血来。

“齐相既然知道崔氏作恶多端,何苦找我一个仵作算账?何况齐相口口声声说在下拿着的是账本,却没有证据证明。”韩颉声音微清,不顾剑上银光击杀,“空口无凭,不像是齐相的作风。”

“你既知我不会无凭捏造,为何还这般犟嘴。”齐白玉冷声相对,风寒剑持住长鸣剑挥来的杀意,“碧云轩是王琛所管的地,里面有着世家这几年吃下的暴利,惜玉应是知道这一点的,因为这些账本,就是她整理的。”

“我先前还不明白惜玉为何要去慈恩寺拜佛,如今却清晰明了了。”齐白玉缓声,像是在闲时谈家常,可手上却转得飞快,不然根本挡不住以快著称的长鸣剑,“你们每隔几月便将这些账本中的江淮部分的账取走,是因为崔氏和卢氏曾占江南道上经济,这样下来,圣上便会严查江南道各项公廨本钱,而你们想要弄死的,是王琛。”

“齐相这话说得好笑,我不过一介小小仵作,惜玉也不过女子之身,哪有你说得这般厉害,厉害得能杀一个人。”韩颉神色并无变化,但手上剑却驶得更加飞快,剑剑直击要害,在齐白玉手臂上擦出了血,“王琛与我无冤无仇,这般猜忌,齐相莫不是太急了些?”

“那我便说得直白些。各地赋税收上来,但户部却迟迟交不出这些账,并不是王琛刻意而为之,而是有人根本没有查对账本便交上来了。”齐白玉的手腕处被剑柄打到,顿觉吃力,但也没有慢下半分,“无论所记为何物,只要是官账,就要上交各级官府,进行勾检,复核时的原始凭证和帐历也是这般,好后续的盘查复对。可是地方上心怀鬼胎,心思各异,想要绊王琛脚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握着账本在侧,自然是能做些什么的,稀里糊涂交上去,受了重罚的却不是自己,当真两全其美。”

韩颉听此缓下了执剑的速度,挑眉望着齐白玉,像是想要听完齐白玉这般梳理。

“王氏如今把持着世家命脉,倘若弄下了王琛,其余世家就会不攻自破,毕竟直击要害是最关键的,世账流落,自然是活不了多久。”齐白玉不欲再争,风寒剑挽了个剑花,便骤然归鞘,韩颉见状也转了个腕,反握剑柄,长鸣剑堪堪与臂相贴,“兴许是谢清空干的。”

韩颉微微皱眉。公廨本钱分为官本与私本,而其杂物正是御史台御史所管理的,而今谢氏在风尖浪口之上行走,倘若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清空。

齐白玉猜得八九不离十,韩颉却开口道:“齐相是怎么查到我身上去的,我可是和崔氏没有一点儿关系。”

“因为你杀了林垣。”齐白玉神色不见丝毫波动,哪怕是天下最暖的春水也暖不回这双寒眸,“林垣贩卖人口,借机在十道之上来往。商贸之事他没少插手,尤其是江淮一岸,不然就论他一个七品小官,怎得住得起规模那般大的林府?甚至转手便送给他人?”

“我细想之久,终于明白其中原因。”齐白玉声音清冷,连天上的明月都要败下来几分。

“林垣就是捉钱者。”

几个时辰前,崔府。

不过几日,繁华便落败得这般厉害,以前人人羡艳的博陵崔氏一日间沦落为京城人家的笑柄,那由长延帝题字的匾额早已被京兆尹的官员摘下,而门上也贴上了封条。

府内杂草丛生,因没人打理,那连廊柱子,隔扇门,海棠纹的窗都蒙上了一层灰,池子里的鱼也无精打彩,毫无人气。

若非宫灯遗留下的繁华还残存着,孟晔都快以为他们寻错府邸了,不由得惊愕感慨一番物是人非。

崔朔带着人踩着石子路,绕过碧叶相缠,找到崔府以前的账房,越过门槛,望着这重重架子与格子,只是沉声一句:“查。”

其实崔府本该是早几天就查好的,账本都递了上去,但崔朔只是翻了几面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大周的账本采用勾账式为多,崔氏自然也是如此。而世账是由官账和从国账赏赐下来的东西构成,加之世家名下的铺子,收入自然是可观的。但公廨本钱是由朝廷拨下去的,而非世家全权管理,可账上却记着公廨本钱的账目,只怕是顺德年间留下来的遗祸。

官本是放给民间的款,也理应由朝廷管理,但崔氏的账本之上不仅有私本,还有官本,崔朔一瞧便知不对。官本向来以出举之法为主,兴易收利为辅,两者并行,息利利率自是更高,世家皆是趋之若鹜。

出举之钱自是宏观,何况世家身有职田等赏赐,出举他人,何乐而不为?但坏便坏在世家本身。

世家奢靡之气纵深,接连几代世家子弟都是纨绔,不务正业,吃着本家的钱吃乐,出举钱又怎会放过?世家子弟拿着官本和出举钱挥霍,由着本家偿还利钱,这也就是为何世家近几年迅速落败的原因之一。

崔氏勾结江淮富商是顺德年间就有的事,江淮富商基本都拿着官本,充当捉钱者,身兼官职,私吞官本大多数。可这些商贾却不怕朝廷指责,毕竟那些点利钱他们自是拿得出来,因为江南道的经济基本都在他们的运转之下,更是盐铁的重要关口,地位仅次于扬州,所以少一个,江南道的经济就会崩塌一部分。

再经层层剥削,收上来的银钱自然是不足的,但不知为何,崔氏却总能分毫不落得呈上去,只怕其中另有缘由在。

有人帮着他们兜着账。

崔朔回神过来,神色微凉,额上的藏蓝色抹额不知觉中冷冽了几分。他望着崔府的布局,总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何处有异。

孟晔此时赶了过来,对崔朔摇了摇头:“没有,书阁和厢房都没有异样。崔聿夜应该不会将账本藏匿在崔府其他地方了,他自个儿都带着账本逃了,还能信得过他人?”

崔朔垂眸思索,孟晔则是环顾了一下账房,啧啧惊叹道:“崔聿夜果真有钱,连账房都是这般豪华!都抵我府上两个厢房了!连这砖石上都刻着梵文,啧啧啧,都贪成这样了还信佛……”

闻言崔朔顿然抬首,赶忙疾步到孟晔身边,随后俯下身去看那块砖瓦,果不其然,如他所料,上面还有这几处划痕,就如他与秦子衿在赵贤家中看到过的一般无二。

崔府怎么会有这个?崔朔心下一惊,心生想法,修长的指尖轻轻在那块石板上摁了下。果真不出意外,屋内一阵轰动,崔朔立马起身退后,身侧的那面墙徒然移开,露出了隐藏在里面、尘封已久的秘密。

书架层层罗列在内,架上摆放着账本,看着与外头模样无二,却只有一点与外不同——里无窗棂,无尽昏黑,没有一盏灯拢着,无处话凄凉。

崔朔稳下心来,抬指一挥,后头的官员抬步而进,将那些账本都搬了出来,而孟晔则是在一旁吃了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微微张嘴愣着,一动不动,任由窗外的光肆意打在他脸上。

见到此状,崔朔的脸上蒙起一层冰霜,神色微凉,眉头也微微皱起。目光打量着这隐蔽许久的地方。

崔朔转身走到那些被抬出来的账本的一侧,随手拣起一本来瞧,可单单只是这一本,就足以让崔朔久久不能自已。

这上面……这上面全是人口贩卖的账,这不是公廨本钱,不是官本,更不是举钱,就是实实在在的人口贩卖,上面有名字的,没名字的,男人,女人,有老者,更有稚子。这不是账,是一场惨无人道的谋杀。

他再看,看那些私盐的账,看那些贿赂的账,看那些受贿的账,等合上之时,他才惊觉,他看的不是账,是山河悲壮,是生灵涂炭,是顺德年间的万千把烈火焚身,还有,迟迟等不到沉冤昭雪的风霜。

孟晔见崔朔神色迷离,便知此账是多么令人恶心,憎恨,猛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情,急忙对崔朔道:“崔朔,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华释是有人托赵贤杀害的?”

崔朔闻言面色矍然,喃喃道:“你是说……”

“你是说杀死华释的人实则是崔氏?”崔朔眉头又紧锁了些,“赵贤府上有着这块砖石,而崔府上也有,莫不成他们实则是认识的?”

“有可能,不出所料,应是这般。”孟晔起身搔了搔头,苦恼极了,“可恶!如今也只是个猜测,没有实在的证据可以说明,这该如何是好!”

“不,还是有迹可循的。”崔朔扣着下颚沉思,“华释为什么非杀不可,一个其中的小人物而已,崔氏没必要多多计较,只怕是,漏了口风。”

“华释到底是个商人,只要是生意他和谁都能做,不差郗贺和世家那么几个。当年凌烟阁的事闹得轰轰烈烈,不止是因为郗贺,还有世家以及他们联手做的腌臜事。那些学子能那么肯定得说,那手里定然是有证据的,而这个破口,就在于华释。”

“这桩生意有人买账,买的人就是那些学子,华释自然是对自己的过错一丁点都不谈,就把责任全权推到了世家头上,惨遭灭口也是当然的。”

“但不是世家直接指派的,后头和郗贺闹掰了也怕是因此结下了梁子。”崔朔淡声说道,“托赵贤杀死华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林垣。”

齐白玉从茶馆出来,漫步在朱雀大街之上。而崔朔将他所查到的消息在刚才都与齐白玉讲完了,齐白玉心中不免敲定了一个事情。

惜玉当时与崔朔说的是堂姊,可那老鸨却道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琴女,这番说辞固然对不上,只怕只有一个原因——此人在这件事中重要得很。

默,恭默思道。

是沈默么。

惜玉当时言,少的那一个人,是安无忧吗。

思绪不断,齐白玉微微垂着首,似乎想把这一切都想尽了,好快快结束这一方恩怨纠缠。

“高泽!”声音从后头响起,还不等齐白玉认真看清来者何人,刺眼的阳光就被绸缎的扇面遮住,人也堪堪露出面来,果不其然,那执扇人正是柳暗明。

他今儿打着了个趣,换了一把扇子,半月的扇头,大骨滚边,小骨刮蔑饱满,湘妃竹的扇子,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瞧着倒像是杭州那头的工艺,只怕没个几贯钱,也造不出这般好的扇子。

柳暗明正想上去勾住齐白玉脖子套个近乎,没成想齐白玉立马躲了过去,柳暗明也顺势扑了个空,不免尴尬得笑了笑,缓和了一下紧张的场面。

他个头确实很高,怕是与辰王等高无二,不过偏生生了张文人面貌,掺了些诙谐之意,倒鲜少人注意到他的身量,柳暗明更多的是风趣,就像现下这样,打了个圆场的话,事就这么过去了。

齐白玉略微抬首瞧了一样,正声道:“柳尚书闲情逸致,恕在下无候奉陪。”说罢便抬足离去,柳暗明搔着头的手顿了顿,只好又赶忙追上去。

“哎呀齐相不要这么冷漠嘛,在下也是一番好意来的。”柳暗明赔了个笑脸,手中的折扇摇了摇,风顺势打起他的发丝,“我看齐相这般疲惫辛苦,自然是要来宽慰一下的。”

他说得这般神秘,连齐白玉都忍不住顿了顿脚,挑着眉望向他,似乎就等着柳暗明道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是一些商事罢了。”柳暗明走到齐白玉身旁,望着前方在闹市中来回穿梭的稚童,轻声道,“柳某也是个喜欢听杂事的人,尤其是关于钱的事情,柳某自然是一件都不肯落下。”

“齐相应该知道,这江南道可是大周十道中最富庶的道了,上面行商数不胜数,走茶的,卖米的,淘稀奇物的,应有尽有。而这沈氏,可谓江南第一大家。”柳暗明声音轻缓,“沈氏呢,往上数几代都是从商的,当不成官,却有文人气骨。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这沈氏后代出了好几个才子,像沈悦,沈慕,沈松等等,那都是大人物,齐相应该也是听过的吧。”

“江南道整个经济命脉基本就在吴门沈氏手中了,来往的行商,就是朝廷都得用颜色行事,谁人不认识沈氏?”柳暗明轻声言,“要说最大的事情,还得是朝廷把官本和公廨本钱交给沈氏的事情。要知道,顺德年间,突厥一路打到西洲和龟兹城,契丹南下至幽州处,吐蕃打得肃州连退,甚至连那小国南诏都占着一个昆州。地方上各地势力雄起,士兵和军队的花销早已将国库透支,银钱都不保了,竟还能让吴门沈氏继续揽着权力和商路命脉,可见吴门沈氏在宣德帝心中的地位,毕竟放贷可不是一件小事。”

但真的是宣德帝信任他们吗?宣德帝不过一个傀儡,九千岁郗贺都权倾朝野了,和他勾结的世家又能好到哪里去?齐白玉不经想起苏则鸣同自己道的那些事,沈氏的没落,不就是世家的手笔么。

“不过后面的事情齐相自然是已知道了,那柳某也就不多讲了。”柳暗明偏头对齐白玉一笑,“费这么大口舌,自然不是为了跟齐相说这些废话,只是想问齐相不觉得诡异蹊跷吗?”

“还请柳尚书道明。”齐白玉皱了皱眉,不知道柳暗明适才所说之话有何不妥。

“那就是不知了。”柳暗明暗暗勾起唇角,“吴门沈氏,从商从文,江南道上都是和他们打交道的人,不管是朝廷还是商路都要恭敬几分,这样的人家,世家就是想灭,也灭不得那么快,那为何一时间,江南道上的商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沈氏,逼得沈氏抄家灭亡。这真的只有世家自身的原因吗?”

齐白玉脚步一顿,寒眸转向柳暗明,轻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沈氏本身就出了问题,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不错,正是此意。”柳暗明合扇后一把握住了扇柄,“先不管政事上世家的目的,单拿沈氏自己论,就是漏洞百出。”

“沈氏从商之初,便不爱和其他行商打交道,惯爱独行,惹得其他商行都不痛快,一度将沈氏逼到将死的地步,要不是沈氏接了些私本放贷的事起死回生,怕是早就扼杀在江南道这浑水里了,而关系的离间,就是瓦解的第一步。”柳暗明说,“再是世家。齐相可能不甚了解,这江南道上,除了几百年的老家族,基本上都是世家的狗腿子,谁都想分一杯羹,见沈氏突然的壮大,自然不肯松下这好时机,就想着在沈氏那儿吃红利。可是他们算错了招,沈氏压根就不吃这套,这会儿沈氏在朝廷上已经有了些立足之势,对于世家这般的纠缠自然不肯答应,毕竟世家手下的米价暴涨,早在长江上游出现了物货膨胀的苗头,那这江的中、下游要落入世家手中,那可得了?这便是其二。”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捉钱者。”柳暗明步子轻缓,像是要等这风尘一般,“捉钱者可是公廨本钱里的重要人物,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官职去的,况且里面的小恩小惠也不少。早说沈氏是靠私本发家,捉钱者自然与他们密不可分。在其他商行甚至是世家里,捉钱者大多是他们本家的人,而沈氏的捉钱者则是朝廷亲自派遣下来的。要知道,勾账式的账本只分入、出、余*三种名目,这种账式确实好用,但也有缺陷,就是容易将‘旧管’与‘新收’相混淆,而朝廷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彻底斩断了沈氏的路子。”

“捉钱者……”齐白玉低头沉思,“沈氏……”

“齐相要想知道捉钱者在其中的作用,柳某倒是能讲讲。”柳暗明摆了摆手,随后皎洁一笑,“捉钱者拿着沈氏的账,自然能改得许多处,沈氏交不上银钱,受着朝廷的惩罚,哪怕沈氏发觉不对,也没有了可以挽回的余地。捉钱者大多为官吏,他们遍布江南各地,相互传递着账,他们有文书出入,有世家包庇,东临海,西抵蜀,南极岭,北带江,连成江南道一线,将沈氏彻底击垮。”

电光火石之间,齐白玉猛然想起什么,匆匆向柳暗明作揖后便要踏步离去,却听柳暗明在后头叫他。

“齐相,”柳暗明将扇子转了个弯,两手交叠道,“顺德年间的事情还是要多加注意,柳某略有了解,只怕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齐白玉半敛着眸,没有说出什么。

“听安无忧的说辞中,沈默在遇到林恒时就毫无戒备地道出了她的名字,我想,一个被追杀的官府小姐,能够隐忍多年,机敏骗过所有人,最后把文书安全得呈了上去,这般聪慧,又怎么会在这时犯了傻,向一个‘陌生’的男子说出自己的名字,应该只有一个原因。”齐白玉冷声道,“林恒在江南道当过捉钱者,而她又是吴门沈氏的小姐,他们怕是见过面,且足够信任,才敢让沈默放下戒备之心来。”

韩颉没有做声,像是默认了齐白玉这番说辞。

“惜玉也是沈氏的人。”齐白玉这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沈默是她的堂姊,老鸨说是与之无关的琴女,是因为沈氏,对吗?”

这也不是疑问,仍然是肯定。

韩颉望着凄冷的月亮,看着它透过云层,洒在自己脸上,底下黑压压的屋舍缄默着,它们也说不出来当年的苦痛,仿佛火并没有烧到它们身上过一样。但它们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想再提,再提那泪水和嚎啕。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齐白玉头上飞过,他抬手在上空捞了一把,接住了那些账本,遂有些惊愕得望向韩颉,却见韩颉早已起身,身形正如松,在月色下竟有几分孤独之意。

见齐白玉正望着自己,韩颉微微偏头:“齐相不必惊讶,这本就不该是韩某拿着的东西,其实换谁都一样,这笔烂账,迟早是要还的。”

说罢便执起长鸣剑,身蹬乌靴,踏着月色回去,踩碎一地月光。

回到折竹院早已经是子时了,连齐白玉都觉得这月色薄了些许,无处话凄凉。竹叶单单,蝉声也弱了下去。

齐白玉心想兴许此时祁颢还在书房批着折子,想着换件衣裳再过去看着他的,却不了刚刚才推开门,就被轻轻拽了进去,融进了夜色之中。

他就这么坐在一旁的木桌上,如同当时一般。白皙的脸上绯红浮起,顿时感觉周遭一阵燥热,连玉耳都散着炙气,一时间竟不识是自己身上的檀香味,还是他的清香意。

“齐相,过子时了。”祁颢抬眸望着齐白玉,“茶也凉了。”

齐白玉有些心虚,他明白,祁颢有些许生气了。

“清绝……”齐白玉声音有些许轻,像是犯了事的小猫一样,不敢睁眼瞧着人。

祁颢却是拉了他的手臂在前,轻抚着齐白玉受了伤的手臂。眉间含着愁意和心疼,连眸色也温了几分。

只是轻声而言:“我称齐相,该是礼数。齐相称在下的字,却是念着情意的。于情于理,畸重畸轻。”

他不说重话,却也不似先前那般温和。祁颢似是在与齐白玉论道,不存在其余的让步。

齐白玉却心底生起愧意。他答应过祁颢的,不伤着自己半分,可他却失了言,压根没把自己的命看得那般重要,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齐相自然不用赔于我,但是阿玉要。”祁颢言笑晏晏,“阿玉失言了。”

齐白玉快窘迫得抬不起头了,却见祁颢逐渐逼近,在纸窗透过的月色下又无端生出许多躁意,是身上的,更是心上的。

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即收入,支出和结存

抱歉啊各位,托了这么久,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学业上也很忙,这段时间怕是更新不了了,但不会坑,我会努力更完的

感谢理解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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