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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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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搭在一旁,砚台上的墨水未干,倒映着房阁里的模样。煤油灯之下,暖黄的光圈晕染着宣纸,笔尖的摩挲声在蝉声中穿梭。

灯火摇啊摇,照映着祁颢的面庞,垂眸而视,墨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垂在他的肩上,雪衫上只披了件蓝青色云纹袖衫,显得温和亲近。

他自小就有记事的习惯,手札都是一本本整好放在书阁架子上的——也许放这在一个近不惑之年的人身上显得幼稚。

行书笔锋圆润,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锋利。天下瞬息万变,一切都是短暂的,能停留在纸上的才能记住这几十年间的长远。

止笔之时,不知为何,祁颢愣了一下,眸中流过一丝疼痛,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纸上,渲染开来,仿佛一滴泪水滑过冰霜,最后凝冻在这世间。不愿再想。

祁颢将笔搁在辟雍砚之上,收好宣纸,待墨干透后,才整齐叠起来,放在架子纸上存好。

此刻木门敲响,祁颢回过神来,理了一下袖子才坐回椅子上道声进。

朝阙推开木门,随即就又立马关上,向祁颢行了礼才拿着信封走在祁颢身边,将信笺递给祁颢:“主子,是轮台的信。”

“前几日,庭州在子时一刻遭到了突厥的夜袭,虽说庭州人员损伤不大,但钱老将还是受了重伤,加之之前的旧疾,现在还躺在床榻上直不起身。”朝阙微微弯了身子,沉声而言,“突厥这次突袭是鼎吉思下达的指令,首头那人就是鼎吉思的心腹,巴尔思*。此人与他的名字一样,确实凶狠猛烈,他们一路厮杀,只带了几百人而已,就让庭州险些失守。”

祁颢执起信封里的信,在灯光下仔细读着,双眸微敛,神色霜寒。而后放下信笺,靠在椅背儿上道:“轮台周边的防守现在处于一个疲惫的转态,就是钱铮这样的老将也难以再提刀刺敌。”

“庭州是大周边境州城,向来与西洲一并被突厥侵略。大周边境接连被骚扰,怕是要开战了。”朝阙轻声低语,“既然巴尔思是鼎吉思的人,那古儿颇黎怕是已经落了下风,如今突厥所向应该是鼎吉思。”

“非也。突厥十族虽互相鄙夷,内讧,但他们有他们的信仰,而且这种信仰已经被古儿颇黎用言语刻进了骨子里。”祁颢望着桌上的那封信笺缓缓言,“他们信奉天神,认为自己是狼的后裔,而古儿颇黎所在的阿史那族则是血统最纯正的部落。突厥人认为可汗须是血统最纯正之人担任,不然古儿颇黎当年怎么会毫无疑问地担任可汗直至今日呢?”

突厥是从阿尔泰山那儿走出来的,自古信仰天神与狼群,他们认为伟大的天神和贤能的君王能够保佑他们和他们的牛羊度过劫难,所以他们追随那些带着他们过安定生活的“阿勒巴儿”*。

直至古儿颇黎当上可汗后才发觉四面楚歌,突厥人从来不在意这个君王凶残或是懦弱,只要能够保护他们的可汗就是好可汗。所以他的兄弟甚至是老者,都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古儿颇黎意识到必须让所有人都遵从他,拥护他,可汗的位子才能坐得长远。

因此,他便苦苦寻着能够让万千子民拥戴他的办法,最后,他将目光望向了大周——这片辽阔大地上,经历了无数朝代,但若非迫不得已,这些苍生都会敬畏那高处的掌权者,而让他们如此坚定相信的,则是一种名叫“天人感应”谶记。古儿颇黎不经想起他们自古的信仰,至此而谋之,以此而固锁,此后无人不信阿史那族是为狼群之首,就连天神祭祀也该由他们为前带领。

“鼎吉思是阿那徳氏的人,近些年和阿史那族有了隔阂,无论此次与古儿颇黎是为何等恩怨,阿史那族的人也不会放过他。”祁颢轻轻道,“只是鼎吉思尚有姊妹与阿史那族有着婚约,阿史那族自是不好在明面上发作,只能暗暗挑拨。”

“那此次的突袭……”朝阙皱了皱眉,有些许不解,“阿史那族竟没有半分阻拦?何况这次随行的突厥人可不止阿那徳族的人。”

祁颢闻言声轻轻:“因为突厥也并非是十族皆向着阿史那族的人,亦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他们早已经不能接受苍老的狼王了,他们需要的,是要有着活力,野心,狼性的可汗,能够带着他们厮杀,而不是迟迟不肯下手的‘懦夫’。”

朝阙微愣。

“古儿颇黎人老了,但底下的儿子可不止一个,人人都想要去争一争那可汗的位子,自然心就没有那么和了。”祁颢半阖着眸,“既然想要这位子,就要有足够的权势,拉拢远比硬抗好。”

“之前也曾以为鼎吉思是想要攀上那高位,此事一出才知晓我想得太浅薄。鼎吉思没那么傻,自知突厥百姓心向阿史那族,何故蹚浑水?明面上是要争着位子,实际是替人抢呢。比起骂名一生,滔天富贵才是真正的安宁。”话罢,祁颢微垂首掩掩一笑。

朝阙闻言心下一惊,蹙眉而言:“所以说这次的突袭不是奔着大周而来,而是为了那些特勤?”

“大抵是这般。不过可汗只能有一位,鼎吉思之举,不过是要让突厥明白他站的是哪一方,而非是想要夺取那王位。”祁颢神色有些冷,淡淡而谈道,“至于是何人,我只猜一人。”

“斡儿寒。”

马蹄声嘶鸣,原野上美丽的野花开着,异族少年骑在马上,握着缰绳与身侧的额尔沁*交谈,他的眉目是烈的,眼睛是如鄂尔浑河一样深蓝色——那是他名字的含义。

“塔海*快回来了,巴尔思是突厥伟大的英雄。而庭州的将领已经老了,就跟我的阿塔*一样。”斡儿寒长呼气道,“我的斡脱*,你说下一次我们会赢吗?”

“那是自然。大周稚子登位,是笑话,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童,怎么比得过狼群?”额尔沁安抚道,“你是俟斤的长子,更是突厥未来的可汗,你会保护我们的,你是天神的眷顾。”

“还是不要轻敌。”斡儿寒轻轻叹道,“阿塔是伟大的狼王,可是有无数大周士兵想要狼王的头,我必须更努力些。”

“轮台不好攻,墨丹很厉害,我曾听阿娜*说,他拉弓的声音能够让狼群退缩,他的箭总是能对准狼的眉心。”斡儿寒望着南方的天,白云成堆,“而阴山更不必说了,祁清是个女子,却能使出男子的臂力,她的剑很利,很快,而且她很会用兵器,不,哪怕不是兵器都用得跟大周人所说的炉火纯青一样,她理应受到大周人的敬畏。”

“他们的师父都是周溍。”额尔沁在一旁提醒道。

“我听过周将军的威名,他与秦将领,霍将军不相上下,是个英勇的人。”斡儿寒回忆起小时,“我和我的哈因答失*同阿塔一起去观战的时候有见过他,他能够在眨眼间杀掉两个人,而且他很敏捷,总是能躲过偷袭。他差点儿就要与守在后方的阿塔的刀碰上,可是大周的皇帝却把他叫了回去。本来这可以是一场很好的战。”

“大周的皇帝总是自以为是,倒是能帮我们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岂不是更好?”额尔沁不解而言,“自己绊自己的脚,也是因为他昏庸。”

“不,我的斡脱,你错了。这并没有更好,相反,这样很坏。”斡儿寒轻轻摇了摇头,“我喜欢和敌人打战的过程,这样我们都拼劲了全力争个高下,这样才有意思,才痛快,豪爽。不然就跟被拴在木柱上的千里马一样,一点儿也不自由。”

蔚蓝的天迎来了嘶鸣声,二人齐齐向南看去,便见烈马驶来,扬起尘土万千。为首那人面貌略沧桑,但眸色深沉,微卷的头发已经乱糟得不成模样,下颚的胡须也有些杂。

鼎吉思一旁的巴尔思是个强壮的“狩猎者”,辫子随意搭在一旁,手里还握着之前从边沙南蛮那儿抢来的缰绳。

见鼎吉思前来,额尔沁和斡儿寒翻身下马,待马蹄停下了之后才向鼎吉思恭敬行礼。鼎吉思也跟着下了马,咧出一个笑来,拍了拍斡儿寒的肩膀:“好孩子,你阿娜最近怎么样?”

“回塔海的话,阿娜最近身子很好,人也比之前精神多了,应该是因为之前和林的事受了惊。”斡儿寒笑了笑,“和林现在也好多了,没有以前那么闹了。”

和林是斡儿寒一母同胞的弟弟,此人性子纨绔,也爱闹腾,常常闹出糗事。而古儿颇黎却对他这个嫡次子丝毫不在意,到底不是未来的君王,自然也不会将心思多放在他身上,何况和林痞,这点令古儿颇黎更加厌恶,至此便疏了远,关系也就淡下来了。

和林最不喜欢的就是斡儿寒,明明同是嫡子,为何他的阿塔就这么地讨厌他?却独与斡儿寒亲近!和林自然是想要那位子,可是他的阿塔从来不给他机会,才会有上次拿着弯刀,在宴上指着斡儿寒,向所有人哭诉的事情发生。

“大周有句古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从未厌恶过和林,倘若他想要,给他便是了,何故用这种方式伤害阿娜和阿塔的心?”斡儿寒边是叹气,边是摇头,“好在他还知道悔改,也免得之间的不愉快。”

鼎吉思却长长低哼了一声,缓缓道:“傻孩子,他虽与你有血缘关系,但也不能就此放下戒心。你也明白我此次出战是为了什么,你的阿娜是我们家族最小最疼爱的孩子,所以塔海自然是站在你这一方的。如果和林没有这一出,也许他还能安稳。”

“你也看见了,和林也想要这位子,你其他的哈因答失也想要,莫不成你真要将这位子让给他们?”鼎吉思道,“你该是突厥的可汗,无论是谁也不能抢走你狼王的位子,所以要断得干净些,就是和林,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塔海。”斡儿寒垂首答道。

月白色的衣袂越过门槛,齐百玉未着官服,而是常服儒衫。步子轻疾,官员纷纷向前行礼,齐白玉微微点头便蹬着步子快速移去,手里还握着那块块月牙青玉佩,另一只手别在身后,没有人看清那衣袖下紧握着的手。

大理寺里众人议论,不知为何这吏部尚书突然来到大理寺内,只是近日之事多烦忧,不过寥寥几句就又抬布各寻自己的官务去了。

见齐白玉到来,搬着卷宗文书走在廊道拐弯处的孟晔惊了一惊,以为崔朔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将齐白玉引了来,便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搬到韩喆手上,随后在韩喆惊愕之下跑去屋里给崔朔通风报信了。

齐白玉来大理寺自然不是因为崔朔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是手里紧握着的那块月牙青玉佩。说时那惜玉的面庞总让齐白玉有种恍惚之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般,只是迟迟忆不起来,直到慈恩寺那次偶然的撞见,才发觉那两双杏眼之间的相像,以及那发髻上的梨花钗。

忽闻门外叩门声,崔朔和刚刚踏进屋里的孟晔皆抬眼望去,崔朔想都没想就让齐白玉进了来,孟晔则是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

见是自己的老师,崔朔自然不敢马虎,起身作揖行礼,随后就沏了茶端在桌上,自己则是站在一旁等候齐白玉开口。

“茶便不吃了,我此次来是为了这个。”齐白玉抬手露出手里的月牙青玉佩,“我想这块玉佩应该会对这桩案子有大用处。”

崔朔接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蹙了蹙眉,似乎想起什么来,猛地抬头望向齐白玉:“这不是安姑娘的……”

“今日我去了一趟碧疏楼,想要查明惜玉的身世,可那老鸨却道惜玉不过一孤儿,瞧着人可怜才带回楼里的。”齐白玉缓缓开口,“至于她之前所说阿姊非是与她有血缘关系,不过是在楼里赡养她的琴女罢了。”

“只是说来也怪,那老鸨也道不出她阿姊之名,说是当时身份低微,也非是出彩之人,自是不能在几百青楼女中脱颖而出,也便忘却人名。”齐白玉轻言道,“不知你可还记得,那名犯案的女子是为何名?”

崔朔一愣,皱眉而言:“卷宗皆被刑部和御史台收去,若学生没记错的话,此人因名思道,此外的,学生便不知了。”

闻言,齐白玉缄默了一番,垂眸思索,长睫轻扑,崔朔原以为齐白玉还想说些什么,哪知后而便开了口:“我大抵明白了,你先处理公务吧,有眉头了再与你谈。”说罢便附手作礼离去,崔朔才赶忙回应,本意是将人送到大理寺门前处,却见齐白玉摆了摆手,继而抬足越过门槛,轻行而去,仿佛不沾染天地尘埃。

望着齐白玉的背影,崔朔还是有些许担心,毕竟有什么事,他的老师总是自己担着,像是将一切难处压在他身上也不会多言半分,分明有着一身病骨,却还要肩负着人间苍生与社稷,为了大周而前行。

只因他是大周郎。

步行于朱雀大街上,望不尽人群与街道的繁华,明知这不过是短短一瞬,偏生世人还要踏入,自欺欺人。

齐白玉心中已有答案,只是这份答案他还不能道出来,毕竟这不过是猜测。既要证实,齐白玉便不想再拖半刻,至此,而加快了步伐,越过人群,皂靴微蹬,腰间的璞玉映衬出街市盛景。

只是人群太过吵杂拥挤,齐白玉一不小心就与人撞上,见人被撞疼了,赶忙连声道歉。

见是个小孩,齐白玉略惊,便止住了脚步,俯下身来安抚。那孩子扶着扶额,并未像寻常人家那样哭喊,只是自己怀中的吃食掉落在地,已经沾染上了灰尘。

林蓉一抬眸,就见齐白玉正望着她,寒眸微凉,林蓉心中晃过一丝警惕,又想与自身无关,便放下了戒备,准备捡起吃食回道大理寺。

只是见吃食掉落在地,已经不能再食之时,便站着愣了愣。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谁也没有开口,倒是怪尴尬的。

“实在抱歉,在下刚才走得太急了。”齐白玉声音清冷,倒让林蓉将注意力移了回去,“不如……在下再去买份吃食,赔给你,好不好?”

林蓉倒是愣了愣,也没有拒绝或是答应,齐白玉便以为她同意了,轻声叫她站在此处莫动,便去寻了个铺子买了些果脯和刚才一样的吃食,顺道捎了份芙蓉糕和糖葫芦,便又折回来,疾行回原处。

那孩子未走,就倚着墙假寐,缕缕鬓边发丝垂下,布衣上还有着几块补丁。且是这稚童机灵敏捷,不过五步外就闻见齐白玉的步声,顷刻间睁眼,里面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风霜。

见是齐白玉,林蓉眸中的寒色便在刹那间退去,接过齐白玉手中递过的东西,倒也不急着走,就这么悠哉得在巷口处吃着芙蓉糕,也不似其他孩童那般狼吞虎咽。

“你是何处的孩子,在大街上独自一人闲逛,若是被拐了去,你的爹娘怕是要伤心。”齐白玉虽说的是关心话,但语气里却无半分关怀之意,反倒听着像是与人闲聊,“如果是害怕,我可以将你送回家里去。”

林蓉没有那么快接上,只是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才缓缓而道:“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没有爹娘,您也不必送我回去,何况您应该将我送到官府,不然若是被您给拐了该如何?”

倒也是个警惕的。齐白玉虽有事在身,但也不可能冷漠到就将孩童一个人放在原地不管,毕竟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御史怕是不弹劾,也能用唾沫将他淹没。

见孩童没那般快吃完手中的东西,便跟着倚在一旁,思索起事来。

王琛近日倒没了什么动静,齐白玉本就不在意他,便没有去多想,反倒是何少霁不由得让他警惕,毕竟这个人突然插足,也不知心里所向之事。

账本一事本已被齐白玉忘却,却被何少霁记了良久,若说不是早就惦念,齐白玉自是不信的。睚眦必报,手快人狠,这皆是何少霁,毕竟崔聿夜的死相就摆在那里,不会有人不长眼得往前凑。

还有便是谢清空。三司之间关系本就不大好,御史台和刑部又管着这些个案子,突然被大理寺夺了去,其中除了何少霁,御史台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只是谢清空倒也没曾说半分,倒也不知他所想。

只是甘州那儿有了眉目,巡查冷龙岭境内时发现了石缝中的刀片,上面还沾着血迹,只是不只是何人所为,像是一个被隐瞒的真相藏在那里。不过一枚刀片,也验不出什么来,只能不了了之。

御史台那边疑心有鬼,并没有就此让御史回京,毕竟说这非是人为,自不可能断刀于冷龙岭之中。

至此,万事接连僵持住。

林蓉早早便食完手中的吃食,今日她跑得远了些,早已饥肠辘辘。而旁人自然猜不出她是去做什么的。

见齐白玉想入了迷,林蓉本想独自一人先行去,却感有目光注视着自己,而那目光也并非是齐白玉投射过去的。那刻她紧绷起来,眸色冰霜秋水寒,微敛双目,霎时间微侧头而抬去,却只得一片天间云。

齐白玉回过神来,隐隐发觉目光的注视——但那并不是对他的,而是对林蓉的。他侧过头望着林蓉的背影,在这繁华市井中,不觉半阖了眸来。

作者有话要说:*巴尔思,意思是老虎

*阿勒巴尔,意思是勇敢者

*额尔沁,意思是使臣,使者

*塔海,意思是舅父

*阿塔,意思是父亲

*斡脱,意思是伙伴

*阿娜,意思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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