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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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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五月天如在蒸笼上渡过,即使团扇解夏,也没有冰盆的凉意来得快,倒是树荫底下乘凉的法子百试不腻。但尽管如此,远没有刑部的牢狱更加凄凉。

何少霁端坐在椅上,将茶吹了吹,在这昏暗的狱中,只靠着烛光看清楚里面的景象。血腥味浓厚,狱卒只能每日清扫,免得染上什么病。

比起先前的贺涵昀和卢十一两人,刘波算比较老实的,贪生怕死,稍微吓唬一下就将与杨逍篡改卷宗的事一句不差地交代出来,就怕永无天日。

但何少霁这次前来不为他与杨逍篡改卷宗之事,而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刘波颤颤巍巍,身上的铁链很沉,他甚至不敢乱动,铁链声烦人,担心何少霁笑容一收,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斩首示众。

何少霁坐了近一刻,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牢内只有茶瓷碰撞声,他明白,比起先行审问,长久的寂静更能让人陷入恐慌。

烛光摇曳,冰冷的牢内只有细微的笔墨落纸声,何少霁像是没有注意到刘波一样,继续批着刑部的文书,反观之刘波,已经面色发白,手指颤抖。他从何少霁一入牢中就在不停问他的来意,何少霁不答,也就随之安静了下来。越是这般寂静,刘波心中的恐惧就逐步加深。

“我,我说!何尚书,我,什么都说!”刘波不管眼前凌乱的头发,死死抓着架子,像是何少霁下一刻就会就会离开一样。

“我不该与杨逍勾结篡改卷宗,也不该替他瞒着事情,我,我欺君罔上,我,我罪该万死!”刘波挣扎着抓住架子,身上的铁链被震响,何少霁像是反应过来,将笔放下,眸中含笑看着他。

“原来刘寺正也知道篡改卷宗罪该万死啊,为什么替人做事时没有想到呢?”何少霁轻声入耳,却让刘波心中掀起一阵波澜。

“我,我被那杨逍迷惑了!”刘波开始为自己开脱,“他拿我的家人威胁我,还拿我的官位要挟我改卷宗,我也是万不得已啊!”

“刘寺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将罪责都推到了一个死人身上,我哪里知晓是真是假呢?”何少霁叹气道,“何况我此番前来,也不是听你将你的罪责再说一遍的,何必呢?”

刘波颤抖着双眼,唇微微张开,他知道何少霁说的是什么,但如果他这时承认,他就真的不能活下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何尚书说的是什么啊!”刘波老泪纵横,“刘某就这么一条贱命,想活都来不及,怎么会隐瞒呢?”

“是吗?”何少霁轻笑道,“刘寺正,当年梁州的瘟疫案,以及扬州的案子,好像都是由你一手整理的卷宗吧。”

刘波身形一颤,嘴里不停小声呢喃着:“不是我,不是我,和我没关系……”

“司珩到底给了你什么,你这么心甘情愿帮他改卷宗。”何少霁将茶盏一放,“你知道吗,司珩勾结长春侯欲要谋反,跟他有关系的人,都要查一遍,像刘寺正这样的,可是死罪。”

“和我没关系!”刘波身上的铁链响彻牢狱,“我与逆贼没有关系!梁州,梁州,当年梁州刺史贿赂我,要我改卷宗,我不敢不同意,谁不知道他头上的人是郗贺!我想活命,只能答应他!可我真的与逆贼没有关系啊!”

茶瓷盖响了响,很明显,何少霁对他的答案很不满意。

“我可没说梁州瘟疫案的事情,刘寺正这么着急承认,倒让在下有些猝不及防。”何少霁又执起笔,不再看刘波。

对于刘波这样的人来说,不吓吓他,绝对不会说一句,但这个静默的时间长度很难把握,多一点少半分都不行。

见何少霁又不说话,刘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捉摸不透何少霁的意思,却又不肯将事好好说清楚,非要绕上几个弯子,可何少霁压根不吃这招,十年官场奔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官员心里都在想着什么,人心难测,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子,他自有分寸。

烛火晃啊晃,将刘波的心也带着一起摇晃,执笔的手修长白皙,但冷意贯彻全身,与那股温润截然不同。墨又干了,何少霁只能放下笔,研起墨来。

研磨的声音在刘波耳畔不停响着,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额上的冷汗掺杂着泪水跟着掉下去,将地上原先干涸的血迹再次流动起来,血腥味欲浓,可何少霁似乎闻不到,不为所动。

“刘寺正,”何少霁停下手中的动作,故作惋惜对刘波说道,“你应该知道,刑部是允许用刑逼供的。”

一听“用刑”二字,刘波又再次挣扎起来,不管所做的事对自己会有多大影响了,哭求着何少霁放过自己,将事全盘托出。

风又动,听着刘波的描述,纸上跟着将供词写下,面对他的忏悔,何少霁一言不发,眼里只剩冷意。

竹院余音袅,苍白的指尖从琴弦上越过,低沉而悠扬。

齐白玉近来又病了,疾病缠身,是从一开始就坏到骨子里的,已经落了病根,要想恢复好是不大可能了,只能拿药调养好身子,将病情压住。

咳嗽声又起,齐白玉停下指尖拨弦的动作,捂着嘴缓和,随后又捏了捏眉心,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回忆着梁州的事,当年郗贺替着梁州刺史掩饰着这恶心事,不过是为自己盖上一层遮羞布罢了。

梁州瘟疫并不是由雨水引起,那年梁州刺史大摆宴席,搜刮城中百姓民财,赋税加重,物价飞涨,城中许多百姓都吃不上饭,想着逃脱,但都被以“缴税”硬生生堵了回去。

梁州刺史想着拿金银财宝去奉承郗贺,听闻谁家有什么稀奇玩意就带人去取,要是不从,就是棍棒相随,再是咬牙坚持,就只有死路一条。

朝中郗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对加重的赋税,没有出手阻止,而是任由官员层层剥削,侵占良田也是一言不发,本来收成就没多少,被乡绅地主一赶,多少年的辛劳化为一场空,只能拖家带口躲避,家中妇女都不敢说自家男儿在哪,生怕被官兵捉去服兵役。

像是积攒已久的怒气爆发,起义声纷纷而起,面对百姓的呐喊声,梁州刺史视之如草芥,文书一下,冲折府的兵趁夜而行,反抗的,挣扎的,无一例外死在刀剑之下,一把火丢下去,民宅都烧成灰烬,孩童躲在墙边不敢出声,夜里都是冤魂的哀嚎。

这些尸体成堆,男女老少都有,有富庶人家,有街边乞儿,有平民百姓,他们都反抗了,可是换来的是上层阶级的镇压,他们声音那么的大,又那么的小。

血流成河是真的,灰烬在他们脸上留着,身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事情闹大了,甚至有的还传到了长安,文人写文章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引起了郗贺的不满,立马叫人传书给梁州刺史,叫人将人都处理干净了。

梁州刺史一见传书慌乱至极,连忙叫人将那些百姓都烧了,不留一点儿痕迹。

但要快速将人烧完根本不可能,死得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火葬场都不过人烧,只能抛尸于沟水之中,毁尸灭迹。

这些尸体带上的病顺着河道流向街边的臭水,剩余的百姓不敢抵抗,只能躲在城角贫民窟里,自生自灭。经此一变,连馒头都变得珍贵起来,为了馊掉的半个馒头,一群人挣了起来,没有力气的孩童和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掠夺食物,自己只能靠着街边的臭水解饿。

就这样,病一轮接着一轮传播,疫病就这么起了来,面对城中突起的疫病,梁州刺史束手无策,看着瘟疫一天天的蔓延,直到城中都是染病的人,才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了。

为了不被郗贺追责,梁州刺史带着人连夜弃城而逃,只留下几个老兵守着城门,城中百姓一病不起,哪知梁州的刺史已经逃跑了,只能苦苦等着人来救。

郗贺听闻此事,赶忙叫人来了梁州,他也知道梁州刺史做的混账事,但这一切都是由自己引起,为了隐瞒真相,他关上了梁州的城门,让瘟疫在城中加剧,愈来愈重,死得人更多了,症状也逐渐加重,额上开始起红疹,医馆早没人了,他们就这么抱着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然而自己无能为力。

这般下去,弹劾梁州的折子越来越多,郗贺面对这些折子,该贬谪的贬谪,该下狱的下狱,一个都不放过,但朝中怒气积攒已久,明修王这时夺回政权,郗贺不由得警惕起来,自知此事必定会要了自己的命,眼珠子一转,将目光看到了罗阡身上。

郗贺下令打开城门,这些难民一窝蜂冲了出去,奔向长安。郗贺靠着手里仅剩的权利,在明修王发现前封锁了所有医馆,只有济世堂独留着,周边的人家都被赶了出去,确保自己的计划不受影响,随后又给这些百姓扣上逃避赋税的罪名,全部死于非命。

济世堂前的冤魂数不清,罗阡梦里都是那天的景象,梦魇无端缠了她十一年,她不想说,一说便是血迹斑斑。

“在想什么?”声音从身后响起,把齐白玉从思索中抽出来。

祁颢撑着手在石桌上,歪着头,眼含笑意问了问齐白玉。

齐白玉对上他的目光,随即又转了回去,看着面前的古琴低声道:“没有什么。”

祁颢大概猜到了,揉了揉齐白玉的墨发道:“不必执着,快要结束了。”

“嗯。”齐白玉点了点头,沉寂一会儿道,“你当时害怕吗?”

“也许有吧,记不太清了。”祁颢轻声答道,“要是换做阿玉,会害怕吗?”

齐白玉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垂眸思考。望着齐白玉扑朔着的长睫,祁颢原以为是齐白玉不想答,刚想开口安抚便听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说过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倘若能换来天下安宁,江山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千刀万剐,在所不辞。”

“要是换不来呢?”祁颢望着齐白玉的双眸道。

“那便从我始,死谏大周,社稷之下,就是万千子民,江山不可沦落到财狼手中,前人能做的,我辈也当继之。妙主蓬壶籍,忠为社稷臣。*无论是朝臣,将军,还是远坐庙堂的天子,都当死守国门,不可放任硕鼠祸国。”齐白玉眼神坚毅,他是饱读圣贤书之人,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之流,但他仍是大周儿郎,当以毕生学识,奉于大周社稷。

祁颢看着他,有力的话语传开:“阿玉,你尽管走,后面的风雪,我替你挡着。”

齐白玉微微愣神,祁颢俯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在这片寂静的竹院里,落下了无尽的温柔。

文府。

罗阡又绣着帕,这次是缝给她的孩子的,绣着可爱的小猫,却在打好结的下一刻,将针扔了出去。

针飞速向前,就在要刺到人的那刻,被修长的两指卡住了。

罗阡没有抬眼理会,反而是拾起了另一根针,穿了线,又继续缝了起来。

“你在哪里学的,扔得这么准。”崔平淡淡道,“学医还要学飞针吗?”

“不请自来,”罗阡缝着帕子,没有抬眸,“你的礼数学得也是好。”

“韩颉没有将拜帖交给你吗?”崔平依着木柱,仔细观摩着那根针,“上面写得清楚,需要我念一遍么?”

“不用了,他的拜帖我一律扔了。”罗阡拿起一旁的剪子,将线剪短了,随后又放了回去,“下次记得以自己的名义写,韩颉的拜帖,不管是谁写的,只要是以他的名义递到府上的,我都会烧掉。”

“记得了。”崔平老实回答。

“你来做什么?如果是替他韩于飞带话,就请离府吧,不送。”罗阡了当说道。

“和韩颉没有关系,我自己要来的。”崔平将目光从针上移开,望向罗阡,“先生因为梁州瘟疫病逝了,你不必说与你无关,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想了解的是,先生是无故染上病的,还是有心人,有意而为之?”

罗阡闻言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皱了皱眉,疑惑道:“先生自然是染病而逝,缘何这么说?”

“先生原先是朝中重臣,因人陷害而辞官回乡,梁州爆发瘟疫时他根本不在城中,回城之时已是郗贺打开梁州城的一日后了,按理来说不会沾染上疫病,他是经历过变革的人,最明白瘟疫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理,可是他最后还是……走了。”崔平顿了顿,才将那两个字说出来,“而那时郗贺手上还握着些权力,如果要做这样的事完全没有困难。加之杨史与司珩勾结倒卖私盐,而地点就在终南山内,梁州的北边。我疑心,先生怕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造成如此这般境地。”

“杨史在平元八年前还没露面,当时的转运使不是他,如果私盐勾当早就在那时开始了,就是……”罗阡突然一顿,随后道,“就是叶澜,他早在先前就埋下了棋子,这盘棋局,早在十一年前就开始了。”

“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晓杨史在平元八年前还没有登上转运使的位置的。”崔平挑了挑眉,“虽然你还挂着个奉御的名号在尚药局*中,但尚药局需要讨论这些事吗?”

“国子监的官员总体知晓比我多,我虽未见过,但还是可以了解一些的。”罗阡继续绣着自己的帕子,但穿错了线,只能拆了重缝。

“司珩招了,指认了叶澜。”崔平将视线移到院子里的树上,郁郁苍苍,看得出是上了年纪的,“刘波也是,扬州应该要解决了。”

“怕是没有,扬州的案子还没有解决,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不会出事。”罗阡扯出线,“梁州也是,你既说了当年案子有疑,肯定又将掀起一阵风雨来,张先生是朝中重臣,当年的事比我们更了解,顺德年间不太平,你且注意。”

“近来边关也不太平,但应该不会这么快打,鼎吉思还在,十族内部关系矛盾,利益固化,为着族群着想,古儿颇黎先要平定内部,起码要先安定一部分下来,他的牛羊还在其他族里养着。”崔平冷声道,“何况叶澜心向哪里还不明确,朝中还有人替着他做事,根本扒不出来是谁。”

“不过也快了,”崔平微敛丹凤眼,“叶澜等不及了。”

尘埃滚滚,茶楼上的眼睛看着外面牵着马的韩颉,正当刺刀飞出时,韩颉蓦然回首,将那刺刀卡主,动静微小,街上忙碌的人群都没有注意到韩颉的动作,但茶楼中的人却咬牙切齿,冷哼一声。

棋子滚落,茶水氤氲,雾气腾腾,那扇半掩着的窗终于开启,露出躲在隐蔽角落的面庞。

“叶澜,”韩颉冷眼相对,望着坐在窗边的人,沉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叶澜一声轻笑,姣好的面容上扯出一丝笑容,冰冷而轻蔑的声音传入耳畔:

“韩于飞,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取自唐朝诗人郑谷的《故少师从翁隐岩别墅乱后榛芜感旧怆怀遂有追纪》

*“尚药局”从事医疗工作的叫奉御、直长、御医、司医和医佐,“药藏局”的叫药藏郎、药藏丞和侍医。负责药品管理的官职名称基本一致,但配备数量有差别,主药、药童负责药品加工炮制,掌固负责药库管理,司馔负责尝药、进药;奉御,即“尚药局奉御”,共两人,正五品官员,是尚药局最高执行长官,专门为皇帝诊疗。

罗阡是破格封的,但其实就是个名号,不具有实际用处(就是不用照常上班,偶尔来一次签个道就行,反正实际上还有两个奉御服务皇帝呢),俸禄也不会照常发行,但拿去装13绝对百试不腻(当然罗阡不会这么干啦,人家很低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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