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迅速在方以则耳边炸开。

就像一瓶催化剂，将人的斗志和注意全部点燃。

方以则握着枪，犹如入无人之境，眼前只有雪白的平原。

草丛在刚才的对战就已经被季时泽排查过，那剩下那人的藏身处就只有——雪地。

但要在大片白茫中找到与雪地融为一体的人实属不易，只有从对方些微细小动作造成的外观违和感来判断。

比如抬头起身，露出的与雪不相符的其他色的脸；又或是翻身移动，给人的一种积雪在动的违和现象。

此时六棱雪花在空中飘落，星星点点落在方以则的头顶和枪上。

方以则卧倒在地，移动着倍镜，一寸一寸排查着眼前的雪原，并且迅速瞥了一眼小地图。

毒圈收缩的倒计时正一帧一帧靠近零时，留给他的只有不到7秒的时间。

自从季时泽那一枪击杀之后，对方好像瞬间收敛起来。

话不聊了，全局语音也不开了，主打的就是一个谨慎加安静。

看着这场面，辛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比赛里，狙击手往往承担着毒蛇一样的角色，从黑暗中趁其不备咬住别人的死穴，从而令整支队伍实施反打。所以纯防守的行为往往比进攻更令狙击手难办。

因为只防守，不进攻，意味着露出破绽的概率将大大减少，自然抓住机会反打的概率也将大大减小。

本来团队竞技，可以派其他人当前锋，主动挑起与对方的交战，给自家狙击手创造机会的。但辛羽看了看还在交战中的季时泽，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他哥只能自力更生了。

方以则倒是一如之前那样，稳稳地架着枪，脸上一片平和，不带丝毫焦躁。

只是在看向小地图后，方以则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郁闷的表情。

他rank时的圈运一向不好，不管多大的一个安全区，他总能完美避开，然后开始永无止尽的跑图之路。

这次，貌似也完全没有意外...

看着仅剩7秒就收缩的决赛圈，方以则将枪紧了紧，数着缩圈的倒计时，打算在倒数3秒时，收枪跑路，前往另一支队埋伏的区域--

--也是这局游戏决赛圈仅存的安全区。

方以则正打算起身，却是突然从耳机里听到一阵气流的声音。

没多想，方以则立刻侧身朝旁边滚去。回头一看，才发现一颗银色的子弹打进了雪地。

“? ！！！”

辛羽几乎是在枪响的一瞬便站了起来，和直播间弹幕保持着同款惊愕表情。

他哥一动不动藏了这么久，最后竟是被对方先找了出来。

辛羽眉头越皱越深。

方以则藏的地方除非从平原探头才有小概率机会发现，否则根本不可能找到。

但他从始至终跟着他哥的视角看了整局，从没看见那人露过头。再加之只要对方一探头，便会出现在视野里，根本不可能有瞄准开枪的机会。

辛羽五指越收越紧，总不可能他和他哥同时看走眼了吧？

方以则也是吃惊，但此时也没法细想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暴露了位置。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减少损失。

方以则朝旁边的坡下一滑，躲开对方的视野，而后从下绕了一圈，重新攀上平原。

嘭！

又一颗子弹飞来，打中了方以则的右肩，血线立刻下至一半。

“我还以为当年的最佳新秀有多厉害呢？结果就这儿?复出不是纯纯丢自己脸吗？”

“嘘，收敛点。这哥可说不得，小心季队像之前那样一枪爆头，拿你来祭天。”

全局语音里再度传来笑声。

辛羽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敢看方以则此时的表情。

被人接二连三地搞心态，脸色估计应该很可怕吧。

“噗。”

突然，一阵笑声夹在寒风中传来。

方以则理了理麦克风，打开全局语音，温和笑道:“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和季队就是普通地打了一年的队友，还不至于为人拼刀拼枪不要命的。”

澄清了此事后，方以则用手敲着节拍，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声音也渐渐凉了几度，“至于其他的话，等你成为一具尸体后，我会慢慢地烧给你听的。”

说完，方以则将狙击换成了步/枪，向前滑行，砰砰砰的枪声此起彼伏。

“你怎么会找到我的?！”对方不无惊愕。

“为了炫耀两次开枪暴露自己位置，像这种颇具丢失脑干的艺术美如今可不多见了。”季时泽正与人激烈交战着，也不忘抽空出声回一句。

季时泽和面前的人对压着枪，下手一下比一下重，又像是发泄一般，在对方倒地后，没有立刻补枪，缓缓地跟在对方身后，任由他朝他队友的位置爬去。

毒圈渐渐朝里缩着，季时泽找了个观战的好位置，缓缓坐下，看着正在交战的方以则。

“队长，你不上去帮忙吗？”辛羽看着方以则剩下那三分之一的血线，心下焦急。

季时泽听见这话，摇了摇头，甚至将双手离开键盘，笑着道:“我等着则宝带飞呢。”

无比熟悉的话语，贯穿这局游戏始终...

辛羽这下是真无语了，他好想抓着季时泽，指着屏幕，让他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让他哥用三分之一血和别人过半的血线1v1，就算是rank找刺激，也不应该这样找吧！

看着季时泽屹然不动的身影，辛羽心下愈发郁闷，只好重新看向方以则。

这一看，却是无意瞥见方以则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方以则将键盘按的咔咔作响，眼睛还是专心注视着屏幕。

不过此时他弯着眉，语气带了些轻松，终于开口对季时泽从游戏初始不断重复说到结束的话做出了回应，“嗯，等我几秒，赢下带你飞。”

话一出，方以则直播间的粉丝好像见到百年难遇的奇景一样，纷纷打字留言。

[OMG，则宝笑了，还是活的。等我截个图打卡！]

[主播与季神装不熟这么久，终于装不下去了。]

“纠正一下，我和则宝非常熟，是你们想象不到的那种熟~”季时泽此时解决了那人，双手空出来，又重新在电脑上挂上方以则直播间，跟直播间弹幕聊了起来。

[可恶，为什么我秒懂啊！糟了，我不纯洁了，好像想到一点点不可言说的东西...]

[楼上磕cp别疯魔了。则宝从青训就在fcg，出道也是作为fcg最年轻的首发狙击手。不夸张的说，则宝在季队和老fcg队员和粉丝眼里就是看着长大的小孩，当然熟了。]

[温馨提示，季队那个“熟”字前加了特定修饰词，是我们想、象、不、到的“熟”，大家懂了吗？]

季时泽看着弹幕的言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乐得咯吱笑，还强装做出一副正经的神情，缓缓说道:“我们确实很熟。”

看着弹幕里他和方以则名字成对的出现，季时泽第一次对直播间弹幕这个功能有了深深的好感度。

不过季时泽也没乐多久，因为方以则已经跟人干了起来，耳机里的枪声愈发激烈。

季时泽将电脑屏幕切回游戏，便看见方以则正和那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似乎是想调整自身位置，给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他补一枪，不过全被方以则以密集的枪线控在一个触及不到他的小区域内。

季时泽听着耳机里那人不停发的电报，皱起了眉。若不是看方以则带着耳机，他都要以为方以则真的没听到这些话。

季时泽头搭在手肘上，默默看着面容平静的方以则，目光不自觉沉了下来。

三年过去，他的小家伙仿佛一夜长成了大人，将周身的棱角全部缩了回去，变得隐忍温和起来，只是代价却是剥皮去骨，遍体鳞伤。

季时泽凝望着方以则，似乎想从那堵密不透风的墙里找出一丝不大的缝隙。他想从那往里望去，看看方以则的内心，再好好地守着它。

“赢了。”

方以则将键盘往里一推，看着屏幕中央胜利的“四星菱形”标识，望向季时泽平静说道。

季时泽似乎还沉在回忆里，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笑着回道:“那我可得好好感谢则宝带飞！”

“一起努力的结果。”

方以则没做过多反应，客套回了一句，打算起身。

季时泽却是按住了方以则，道:“等下，给你看个好东西。”

方以则茫然，愣愣地盯着季时泽的电脑屏幕，才发现季时泽还没退出刚才那局游戏。

zc游戏对局在决出最终胜者后，并不会强制玩家退出该局游戏，打完游戏想云看风景的不再少数。

但方以则瞅着眼前寒风呼啸的平原，心里闪过无数个问号。

或许是他审美水平低下，他实在没想通季时泽在一片雪白过后还是一片雪白的平原里转悠的目的。

“原来最后爬到这儿了。”季时泽用手撑着下颚，操纵角色握着燃/烧/瓶，看着面前已经死得透透的尸体，随后转向方以则，示意道:“扔吧。”

? ? ?

“不是说剩下的话要烧给他们吗？”季时泽将手离开鼠标，宠溺道:“来吧，快点儿。”

方以则睁圆了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时气头上的一句话被人完完整整地记了下来。

但其实当时说完之后，他的气也就消了。现在的他属实没什么想继续宣泄的情绪。

“不用...”

方以则刚想开口回绝，却是对上季时泽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

“扔吧。”季时泽道。

强硬的，不容反驳。

方以则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逆反情绪，喊道:“我都说了我不想扔！”

话一出口，直播间弹幕顿时吓得一片寂静。

方以则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往回找补，语气也软了下来，“直播呢，代打不合适。”

[哈哈哈，季队太想帮则宝报仇了，不过终究没跨过“代打”的鸿沟。]

[则宝人间清醒，这要是一键按下去，怕是两个都得被官方罚钱。]

“也行，”季时泽摇摇头，将燃/烧/瓶握在手里蓄力，笑道:“你不扔那我帮你扔。”

燃/烧/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滚烫的汽油瞬间点燃了白雪，水汽不断朝上涌起。尸体则被圈在火焰中心，衣物从外向内一点一点得烧成灰烬，混着向上的水汽，在空中形成一片乌云。

季时泽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字一句顿道:“菜鸡没资格来评价你爹，碎嘴子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好好磨磨自己的技术，一边偷窥别人直播间一边装逼打游戏，你们也真是辛苦。”

话一出，顿时响起一声惊雷。

[季神这什么意思?是说那俩开挂?]

[偷窥--熟称人形全手动挡外挂。]

[艹，老子打游戏最恨的就是窥子，第一人称的游戏非得作弊开上帝视角打。]

弹幕闹闹轰轰的一片，混在其中搅混水的也多了起来。

[季队亲眼所见的？造谣可是犯法的。]

[引导舆论网暴素人，依法是会被判刑的。]

[仗着自己名气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方以则也是皱着眉，他知道季时泽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这样说，但--

方以则看着越来越激烈的弹幕，摇了摇头。

--这样硬刚又是一波大节奏啊。

[哈哈哈，上热搜了“free空口鉴挂，引导舆论网暴素人”，恭喜季神喜提今晚第5个热搜，这是你口嗨的福报。]

[黑子串子能不能滚啊，别来沾边。]

[别素人了，素人都觉得晦气。季队对面的那两人是个新人主播，前几天因为低俗言论调戏同队的一个妹子，被平台封了几天，直播热度降了不少。现在刚出来就碰上季队和则宝，话题度拉满，可不得使劲薅羊毛。]

方以则拿出手机从上往下翻着，热搜第一便是直播间聊得火热的话题，连带着将之前极具狗血性的“三冠王携天才少年回国，原配手撕渣男小三?”的苦情大戏也给顶了下去。

方以则微微扫过一眼其他的热搜，而后径直点开高居榜首的词条。

词条里，讨论量最高的是一段视频，两个看着20出头的青年头顶杀马特造型，正在直播里哭诉他们如何被网暴的一生。

“三冠王，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因为和我们这种素人玩家打得难舍难分就气急，开始造谣我们作弊开挂，怎么也不想想是自己队友太菜。”

说着，其中一个人竟是哭得梨花带雨，翘着兰花指抹了抹眼角那一微米的眼泪。

这一动作，再度激起了一群人的博爱怜悯之心。

“靠。”辛羽皱着眉，“这么会演，怎么不去拿个奥斯卡回来。”

因这个视频，越来越多不明所以的路人涌进了那两人的直播间，听着这话群情激愤，在网络上大肆审判这一空口鉴挂的行为。

热搜的实时评论在呈几何倍数迅速增长，大有一年前fcg在世界赛决赛门前战败，众人一致对外，将方以则祖上三代刨了个底朝天，痛骂卖国狗的架势。

“是视角，去看看他们第一人称的视角就知道。”

方以则关了手机，坐在座位上对直播间众人解释道:“他们在直播，有录像有回放也有ob，随便找一个来看就能知道。如果视野里没人还能多次开枪瞄准，那作弊就板上钉钉。”

“季队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视角问题，所以才会这样说。”方以则起身凑近摄像头，细腻的皮肤看不出一点褶皱。

他笑了笑，温和道:“时间差不多了，就先下播了，各位晚安。”

“那我也下播了，晚安。”凌辰溪双脚一蹬地，将转椅推出到三米外。

辛羽见状，也手急脚忙地跑回自己座位上，踉踉跄跄地关了直播。

方以则见季时泽久久没有动静，弯腰在季时泽的电脑屏幕前给众人说了句“抱歉”，随后迅速关了季时泽的直播间。

训练室此时一片寂静，因着刚才的意外插曲，气氛有一些古怪。

辛羽拍了拍自己的前胸，给自己顺了顺气，他刚才被自家队长吓得后背一身汗。

在方以则点开热搜视频，声音从手机传出来的一瞬，季时泽想刀人的眼神便瞬间在摄像头前展露无余。

“你真想把事情闹大，然后大家脸上都好看吗？”

方以则此时褪去了那副温和的外表，强硬地对上季时泽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