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颂不是真的要开除他，他只是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如林天颂所料，那人明显一愣，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林天颂会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林天颂瞧着他的样子，扬起的唇角闪耀出一丝痛快。

苍白的病容不该是他本来的颜色，被得意装点的眉眼才更符合他的气质。

这样的神情换在别人的身上，一定会惹人讨厌，但林天颂不会，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不会责怪他，只会悄悄感叹，为什么会有人把傲慢演绎得如此动人。

林天颂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儿，更何况热闹看够了，他也打算就此收场。

他刚想让对方不要紧张，他不过是开个玩笑，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然而在林天颂开口之前，那人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不疾不徐道：“这个不用问。”

那人将垂在身前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看上去诚恳又恭敬，他说：“宋助理特意嘱咐过，他说林先生喜怒无常，性格乖张，尤其喜欢无理取闹……”

得意之情僵在脸上，林天颂的神情陡然一变，以至于那人后面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清。

他像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青鸟，泥足深陷在轻轻巧巧的四个字里。

无理取闹。

原来宋景年是这样评价他的。

他是不是该夸他一句有先见之明？

林天颂的目光不再泰然，他在一瞬间改了主意。他很想告诉眼前的人，他迟早有一天会把他开除。

可是就算真的开除他又能怎样？

宋景年说的没错，他就是在无理取闹，他不能把罪魁祸首怎么样，只能拿不相干的人撒气，真是好没意思。

“没错。”林天颂苦笑，声音光彩不复，沙哑得让人心疼，他坦然认下自己的错误，好心告诫对方，“是，我就是喜欢无理取闹，你们以后要小心了。”

林天颂漠然转身，留下一个无比落寞的背影。

云悦酒店集团的总部有两个，一个位于市中心，毗邻城市地标，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双子楼，一幢属于超豪华的云悦酒店，一幢作为云悦集团的办公楼。

后来随着规模扩大，公司又在外环拿了一块地，历时三年建成了新总部。

新总部不是摩天大楼，而是一片回字形的建筑群。

新总部采用欧式城堡建筑风格，红色砖墙搭配高耸入云的尖塔，共同环抱着几个经过精心设计的花园。

每个行走其中的人都会感叹，这里好像一座历史悠久的大学。

其实这里确实和大学有点关系。

当年决定建设新总部时，颜老夫人在全球范围内甄选了三十余家设计单位。

颜老夫人比较偏爱某个知名设计师的作品，他是国家项目的常客，新设计延续了之前的设计风格，用大片水域营造出建筑的漂浮感，以船的造型隐喻扬帆远航。

林天颂则在一众设计方案中看中了这个。

原因很简单，他在图纸上看到了母校的影子。

颜老夫人当然选择遵从林天颂的意思，她老了，迟早要把公司交给林天颂。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才是那个要和新总部朝夕相伴的人。

林天颂到公司时，提早得到消息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候多时。

车门打开，林天颂从车上下来。

以前在这个时候，面前站着的一定是宋景年，可是现在，林天颂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宋景年呢？”林天颂问。

工作人员回答：“在开会。”

说来惭愧，林天颂鲜少管理公司事务，对于哪一天开什么会，几个主要的会议室又在哪儿，他是一点不清楚。

林天颂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会议室，他通过墙上的电子屏幕才知道，今天开的是总裁办公例会。

林天颂失笑，他似乎来得很是时候。

至少在名义上，他现在还是云悦酒店集团的总裁。

参会的人不多，都是公司的几个高管，大家看到林天颂时，多多多少少有点惊讶，唯独宋景年一派气定神闲。

何止是气定神闲，说倜傥风流也不过分。

宋景年的坐姿实在算不上端正，双腿交叠着，身体散漫地向一边靠着，右手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手指微曲虚抵在额角，举手投足皆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这是林天颂从没有见过的场景，因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助理该有的姿态。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会议桌顶端的位置空着。

不用问，那是林天颂的位置，原来不管林天颂在不在，宋景年都会坐在属于助理的位置上，而不是大言不惭地坐上总裁的宝座。

算他有点自知之明。

但是不多。

林天颂一眼看出宋景年的座椅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同样是黑色座椅，宋景年的似乎更宽大、更舒适，也不知道是他特意嘱咐的，还是手下人为了讨好他专门准备的。

当然，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林天颂质问：“刘春启呢？你把他怎么了？”

宋景年看也没看他，他收回虚抵在额角的手，身子坐正了，声音也变得郑重：“林总，现在在开会，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林天颂猛地一怔，接着颇为无奈地笑了出来。

瞧瞧，多么理直气壮，总裁办公例会，总裁本人却被排挤在外，真是要多荒谬有多荒谬。

林天颂压着怒火，扬手让在场的高管离开：“你们先出去。”

众人纷纷向宋景年看去，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也就安安心心地坐在原处。

林天颂气得发抖，偏偏又无计可施，他不得不舍掉自己的面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问你，刘春启现在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你是说刘……”宋景年蹙着眉，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林天颂耐着性子重复：“刘春启。”

“哦……”眉头舒展，宋景年慢条斯理地点头，“你说那个小偷啊。”

林天颂诧异地睁大眼睛。

小偷？

他想过宋景年不会放过刘春启，但没想到他会这样狠毒。

宋景年说：“监控都拍下来了，入室盗窃被当场抓获，我已经让律师准备好了证据，至于要不要报警，我还在考虑。”

“你……”

林天颂明白了，刘春启会不会被当小偷抓走，全看他配不配合。

“林总……”宋景年客气地对林天颂说，“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们还要开会，你可以出去了吗？”

“我……”

再一次被宋景年当众羞辱，林天颂又羞又愤。

他无措地低下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与此同时，一直跟着他的安保正在靠近，看样子就算他不走，他们也会把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出去。

他想破口大骂，想把宋景年痛打一顿，可是他不能。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一定会被众人当成疯子，那样的话，宋景年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掌管一切。

“好，很好……”林天颂很想像以前那样，优雅不羁地命令他们继续，然而此时的他全身血液凝滞，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完全没了从前的自信，好不容易才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听上去可怜又可悲。

他说：“你们继续吧。”

林天颂确实是撑不住了，他一夜未眠，早上也没有吃东西，此时心悸的感觉如洪水般漫卷而来，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想解开衬衫扣子，更想为绵软的身体找个支撑，可是离他最近的墙也远得像在天边。

会议在宋景年的示意下得以继续，酒店事业部的负责人正在向宋景年陈述新一季的营销计划，冗长的数字从背后袭来，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林天颂被那张网困住了，他眼前一黑，蓦然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林天颂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