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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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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好黏,好重的血腥味。

入眼是一截缈色的衣角,是师尊吗?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鲜血正缓慢而汹涌地从对方的伤口里流出来,源源不断地染红了剑身。

而剑的另一头……在自己的手中。

昨晚后半夜好像下了雨,推开窗户的时候,夹杂着土腥气的雨后青草味扑面而来,早市早早开场,吆喝声此起彼伏,卖花女挽着篮洁白的栀子花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投下纤细苗条的影子,也留下一路馥郁香气,阳光已从云层的罅隙里散落,今天似乎会是个晴天。

江练只觉头痛欲裂。

他本来昨晚就没睡多久,就那么点时间还做了个糟糕至极的梦。

下楼时,木头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云澹容见他面色不好,问他要不要再回屋睡一会儿,江练摇头拒绝了,他心里还装着事,睡也是睡不着的,两人正用着餐,忽然有个人冲进来,声音仿若平地一惊雷。

“又死人了——!”

客栈里安静了一瞬间,纷纷攘攘的议论声轰地炸开,好事者三三两两地跑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跟了出去。

看热闹的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又好奇又不敢靠近,他奋力挤过人群,先入目的是一把剑,一把华丽的剑。

不是吧……江练下意识看过去。

在距离客栈不远的巷子里,那日对他露出轻蔑神情的人此时正毫无生机地倒在冰冷的路面上,死死瞪着泛白无神的眼睛,身下的石板在被雨水冲刷后晕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胸口一个大洞,原本应该是心脏的地方空空如也。

那伤口的边缘很粗糙,似乎不是金属造成的。

玄武门的人死在了秋生剑宗的山脚下,这事怕不是麻烦了。

江练注意到他的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正要上前,云澹容先一步捡起来了,垂下的衣袖不偏不倚,挡了个严实。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真可怕,这好像还是个修仙者,前两天我看见他和人起争执来着。”

“应该是昨晚死的吧,今早才被发现。”

“我今晚是不敢住这客栈了,早点赶路吧。”

突然响起一声拔高的喊声。

“让一让,官府办案!”

几个捕快打扮的人给尸体盖了层白布,然后匆忙抬回了衙门,留下两人在现场,警告地看了圈围观的群众,众人见没热闹可看,片刻间就一哄而散了。

那东西是什么,师尊似乎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江练犹豫着要不要问,还没想好,就在客栈外瞧见一道袅袅的身影。

竟然是昨日在于府见过的侍女青柳。

青柳福身,道:“我家夫人托我来给两位仙人送一样东西。”

她说着递出一块玉。

那块玉被雕成月牙的形状,入手温润。

“这是月牙令,”青柳徐徐道,“持有月牙令的,皆是沈家的座上客,我家夫人让我带一句话,多谢二位。”

谢……江练握着那块玉,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劳烦替我们向于夫人道谢。”

云澹容也道:“多谢。”

“二位客气了。”

青柳离去。

他干脆把那玉牌系在了腰间。

直到现在,师尊似乎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打算,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没有瞧清,必然是个小物件,是有必要瞒着他的东西吗?

江练转念一想,他不是也有没和师尊说的事情吗?

既然是子时,那现在还不着急,他有个地方想去看看。

城南尽头的院子,正是那张地契所写的地方,门上挂着一把锁,江练试着推了把,那锁似乎只是个装饰品,一推就开,他打量四周,花草野蛮生长,几乎掩埋了房子和院子的原貌,看起来荒废很久了。

有一明显凸起来的,底下是斑驳的砖石,江练过去看了看,是口井。

绳子就挂在井上,边缘有磨损,这地方不可能住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人频繁打水,他把木桶拉上来,果不其然是空着,底下的水源早已枯竭。

他低头看了看,一侧内壁没有苔藓。

正要喊师尊,转头看见云澹容蹲在那堆花草里,仔细看着什么,又用手指捻了些形状像是雨滴的草,放在鼻尖闻了下。

江练走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闻起来一股青草的味道,“这是什么?”

云澹容道:“知味子。”

那不正是隐觉丹所需要的药材吗?

本来只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也没有别的线索了,现在看来,这里搞不好真的和凶手有关系。

他又指了指那口井。

江练道:“有人下去过。”

那他们自然也得下去。

他一手拉住绳子,脚尖抵着墙壁,滑到井底。

云澹容也跟着轻巧落地。

似乎是昨晚下过雨的关系,井底的地面还有些潮湿,踩上去软软的,被野草和苔藓遮住的地方有个约莫一人高的洞。

江练正要迈步往里走,云澹容抬手拦了他一下,将灵力输入照明符,然后走了进去。

灯光有限,只能照亮身前的路,空气压抑沉闷,有种许久不通风的霉味,一时之间安静得只能听见行走间衣物摩擦声和淡淡的呼吸声,这个洞走到底似乎是一间狭小的屋子。

借着微弱的光,江练看见屋子最中间放着一口红铜鼎,靠墙放着一个装着些书的柜子和一张桌子,因为潮湿不见光的原因,木头都非常腐朽,一碰就落屑,摇摇欲坠。

这地方几乎是完全封闭的,风刮不进来,空气里掺杂着木头的臭味和浓重刺鼻的铁锈味,腥气又恶心,木臭味好说,后面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江练皱着眉打量四周,肉眼看见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低头望进红铜鼎时仍然悚然一惊——那里面是四颗血淋淋的心脏!

甚至每一颗都还在生机勃勃地跳动,每根血管清晰可见,新鲜得仿佛刚刚从人的胸膛里挖出来一样。

“施了阵法,”云澹容也看见了,他皱眉。

江练不敢置信,“还有这样子的阵法?”

这莫非也是魔修的法子?

“不……本来是用来保存草药之中的灵力的。”

谁曾想过,会被拿来做这种用途。

难怪蒋雯雯的屋子被乱七八糟地翻了一遍,凶手恐怕想找的就是这里的地契。

凶手以为这间房子早已被废弃,将心脏藏在这里,又在无意间得知,这里的地契在蒋雯雯手中,如果这个院子被卖出去,他所做的事情就会被发现,若是再次行凶,也有诸多不便。

要报官吗?还是在这里等着凶手回来,抓现行?

那几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鲜活地跃动着,明明早已脱离人体,但仍然栩栩如生,江练沉默片刻,用力闭了下眼,声音有点哑:“我有时候真觉得,有鬼神也是好事。”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并不能击退所有作恶之心。

如果真有鬼神,反而能让心中有愧之人既畏且惧。

云澹容默然,半晌,抬手,搭了下他肩,轻声道:“先上去吧。”

这地方死气沉沉,荫蔽不见光,气味也不好受,像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般死闷,两人返回来时的路。

下来时是他先下来,上去时,他等着对方先上去。

那井壁上有几块凹陷下去的地方,云澹容借力点了两下,身如飞絮般地消失在井口,忽然有什么掉了下来,在江练肩膀上碰了下,随即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他不太在意地弯腰去捡,准备等上去了再还给师尊,可那东西滚了两圈,停下来,舒展开来一角,露出两三个熟悉的字迹来。

他忽然愣住。

荡在空中的绳子轻轻抖了下,是在示意他上去。

他把纸条卷起来握在手心里,拉住绳子。

腐败的气味渐渐散去,新鲜空气涌入鼻腔。

江练心如乱麻,他装作拍身上灰尘的样子整理慌乱的思绪,云澹容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开口说话。

他张了张嘴,握紧手,半天,只小声地喊了声师尊。

云澹容嗯了一声,还是看着他。

江练没办法,“师尊相信吗?”

“你说的是你,还是纸条?”

“……师尊相信我吗?”

云澹容看了他会儿。

“你一直很省心,”他慢慢道,“那颗丹药,你没有问就吃下去了,那张纸条你也不问,你甚至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收你当弟子。”

现在他明白了,那张不小心掉落的纸条,原来是故意的,江练苦笑。

“为什么?”这次换云澹容问了。

江练沉默片刻,道:“因为我不想听见一个谎言。”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回答会是谎言?”云澹容蹙了下眉,略有些不解,“如果我不相信你,那张纸条早已在官府手上,这话你也不相信吗?”

“我相信……我只是,”江练停顿了下,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自嘲地笑了下,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或许师尊并不想告诉我,如果我不识趣地问下去,会得到骗人的回答。”

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干脆放弃询问。

“那现在呢?”云澹容凝视着他,放缓声音问道,“只要你问,我就告诉你,你要问吗?”

他着实是把主动权交出去了,但江练仍然沉默不语。

云澹容偏头打量他片刻,明白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你还是害怕。”

既害怕谎言,也害怕那个真实的回答。

半晌,江练问道,“那个回答,会改变现在的关系吗?”

这个倒是很容易回答,云澹容肯定地摇摇头:“不会。”

江练笑了,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就够了。”

“真的?”

“真的,”他点点头,又莞尔,“师尊不也是,都没有问我昨晚为什么出去?”

他这么一说,云澹容有些不好意思,“我想你或许不愿意告诉我……”

话说出口,他才一怔——这话和江练刚刚的回答实在有几分相似。

江练也察觉到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扫方才的紧张和不安,眉宇间的笑意生动起来,肆意张扬,看上去倒像是个少年郎了。

片刻后,江练已把昨晚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人是幻术捏出来的,看不出身份,只怕苍林之约是陷阱,他是不放心让江练独自前去,云澹容思忖着,提议自己跟着,以他的修为,多半是不会被发现,若是不巧被发现,直接出手便是。

江练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视线落在他腰侧,云澹容茫然地低头看去,对方注意到他的神色,轻轻笑了声。

几乎不消片刻,那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就变得端正整洁,真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江练笑道。

“我替师尊系灵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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