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笛响——
夏雪诺眼前最后一幕是童话镇村民惊愕恐惧的脸,还有娃娃叫喊的模样和伸长的手。
“再见。”夏雪诺微微一笑,在心中默默道。
不只对童话镇的村民,更是对自己的同伴。
不知道下一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想到这一点,夏雪诺有些怅惘。
只是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再次睁开眼睛时,她身处于狼外婆家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上,周围一片晦暗,只有一束光透过楼梯尽头的房间关闭的门缝透露出来。
那是她之前一直想要进入,但是一直无法进入的房间。
原来,村长隐蔽的空间藏在这里。夏雪诺想道。
鬼使神差的,她拾级而上,然后按下把手,开启了那扇门。
强光瞬间席卷而来,她不得不抬手挡住眼睛。当光线散去,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而是像是来到了一个宛若现实,又与现实世界平行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中,她的意识绝对清醒,但是身体却不受自我控制。
她像是站在时空的隧道中,无数的光影从身边飞速划过,蒙上了灰黄的色调,如同长久未开封,又被人彻底遗忘的旧照片。
在这段旧光影中,夏雪诺着重注意到几个标志性铭牌——
一个是九里沟街道,一个是九里沟小学。
九里沟小学?
夏雪诺怔了一下。
她回想起来,在童话镇时,第二天晚上在小木屋受到门外“人”的蛊惑,在梦里她变成了一个小学生,而穿着校服的胸口就绣着“九里沟小学”的标识。
所以——她还未离开童话镇?这是木笛吹响后开启的“隐秘空间”?还是——
她曾经遗忘的一段真实记忆?
夏雪诺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画影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熟悉。
直到穿越一条暗长狭窄的胡同,场景进入到一个破旧的居民小区。
小区不大,只有几栋楼,楼不高,只有五层。每家每户的窗外都封着老式的防盗网,有的年久失修,生出了斑斑锈迹。
时间应该有些晚了,夏雪诺似乎能够看到脏兮油腻的玻璃窗内,居民做饭忙碌的身影。
然后,她走过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经过摆放乱七八糟的自行车三轮车和电瓶车,转入一个昏暗的楼道。
借着偶尔作用的应声响应灯,夏雪诺依稀看到楼道两侧贴着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她明明没有记忆,却觉得异常熟悉。这栋楼是半挑高结构,一楼比寻常高上半层,与此同时,地下室也有半截位于地面之上。
她顺着楼梯往下,朝着那幽暗无光处望去。
周围的一切忽的鲜明起来,她甚至能够闻到晚饭的香气,听到炒菜热油发出的“滋啦”声。
她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台阶之下,一扇虚掩的铁门忽的开启,暖黄色的光如水般倾泻而出,很暗,但足以照亮夏雪诺的心。
那一秒,夏雪诺蓦的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到家了。
下一秒,门里露出一个脑袋。
“你可算来了!”
是个轻快中带点抱怨的男声,听声音,还是未变声前的男孩。
夏雪诺一怔。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听到“噔噔噔”的跑步声。那男孩跑上楼来。
离得近了,夏雪诺才发现,那孩子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皮肤冷白,眉清目秀,只是眼尾稍显锐利。
只一眼,夏雪诺就认出,那是第一个世界里梦里出现的男孩。只不过,此时眼前的男孩比第一个世界里出现时大了几岁,已经有她肩膀高,眉目中依稀能够看出成人后的英俊模样。
竟和第一个世界里夏雪诺遇到的男生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夏雪诺仔细观察,那半大男孩很自然的拉过她的手,背过身把人往楼下拉,边走还边抱怨:“我都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夏雪诺怔了一下,奇怪的是,从来不喜与人亲密接触的她竟对男孩没有半分抗拒。
男孩腰背极瘦,和每一个青春期还未长成的少年一样,却如同青松般挺拔,一双手干燥温热的,直顺着手臂,温暖夏雪诺的心。
夏雪诺来不及细想,就被男孩拉入门内。
再睁眼时,置身于一间小小的屋子。不大,层高也低,以夏雪诺不算高的个子都觉得压抑。但是整洁,家具装潢简朴,在暗黄色的光线下,甚至显得很旧,但看得出被主人打理的用心,看起来很舒适温馨。
屋子里只有一面窗,半面在地下,半面在地上。有人经过,可以平视那人的鞋子。
房间因为在地下室,常年阴湿,即使男孩第一时间把烤火炉推到夏雪诺身边,也到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
透过半面窗,极力往上望,窗外天极黑,看不出季节。不过从窗缝处钻入的阴阴冷风,加上男孩厚实的衣着,夏雪诺大概知晓这里是冬季。
对比窗外又黑又冷的环境,室内的这一方暗黄反显的温暖温馨。
夏雪诺的戒心也一点点消逝。
她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竟和第一个世界里自己梦到的房间大致相同。
不过,上一次,她魂穿小女孩,似乎是这里的主人,而这次,作为客人,又是长大成人后的模样,视角变化,故地重访,褪去了无助和恐惧,多了自然与从容,让她感受有些奇异。
但还是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比如,床铺上多了一个娃娃。上次魂穿小女孩,这里只有一个眼睛大的渗人的破布娃娃,而这次,破布娃娃身边多了一个脸不知道是黑还是脏,看衣着发型是个男生的娃娃。
再比如,靠墙的书架上放满了书,夏雪诺仔细看,可以看到耳熟能详的童话书籍。
比如——
《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灰姑娘》、《大灰狼与小红帽》、《狼与羊》、《僵尸新娘》、《美女与野兽》……
经都是童话镇出现的故事人物!
夏雪诺有心想要拿来翻看,看看这些童话内容是不是如同她在童话镇看到的一样,都是些□□。若是如此,那么拉自己来这里的半大男孩,很有可能就是幕后的最大BOSS。
想到这,夏雪诺心猛地一沉。然后,卧室门打开,男孩闯了进来。
夏雪诺一手拿着童话书,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没想到倒是男孩有些歉意的先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没有敲门,吓到你了吧?”男孩道。
夏雪诺还维持着本来的年纪面容,面对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半大男孩,又是到人家家做客,被吓到实在说不过去。
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男孩问。
开始?开始什么?
直到整间屋子的灯瞬间熄灭,一簇烛火照亮彼此的脸。
烛火后,男孩的眉眼被柔和了锐角,看起来有种懵懂的无辜。
借着烛光,夏雪诺看清男孩手里端着个蛋糕。
那蛋糕很小,也不精致,一看就是自己制作的,蛋糕上,用红色的字迹写着——
“季冬阳,生日快乐。”
所以,男孩叫季冬阳,今天是他的生日?
在得知男孩姓名的同时,夏雪诺的大脑像是被针扎,剧烈的刺痛一下,好在她很快缓解过来。只是,此时此景,两手空空的自己有点难堪。
她飞速摸了一遍全身衣兜,最终只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这个就很尴尬了。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什么都没有带——”夏雪诺尴尬道。
好在男孩没有一点不满,他甚至很高兴的笑道:“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味道的奶糖啊。”
从见面起,男孩的一言一行就明确表明,他在等她,应该还等了很长时间。可是,夏雪诺却没有任何一点曾经许诺要来的记忆。
这让她莫名有点烦躁。
男孩放下蛋糕,很认真的接过夏雪诺手里的奶糖,捧在手里。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生日,也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谢谢你,我很喜欢。”男孩一字一顿,郑重道。
在烛火的映衬下,男孩黝黑如点墨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分明就是第一个世界里男生的缩小版。
一个还没有变得冷淡,没有长大成人的男生。
这个认知让夏雪诺心头一震,不知为何,几乎要流出泪来。
之后,夏雪诺为他唱了生日歌。
在“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冬阳生日快乐……”后,男孩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
皱着眉,紧绷着脸的样子无比虔诚。
“我希望从今往后,每一个生日,都有你陪我度过。”
“啊?”夏雪诺微怔。
可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可没等夏雪诺来得及出口,男孩一口气把蛋糕上所有的蜡烛一次吹灭。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看到男孩神采奕奕的双眸,夏雪诺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所以,我的愿望会成真吗?”男孩半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害羞。“你,会陪我过每一个生日吗?”
懂事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更何况是男孩。
夏雪诺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以后会出现在第一个世界,也不知道在那个危险重重、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男生待了多久。但是只要想一想那个挺直孤立的背影,夏雪诺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她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到男孩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切下最大的一块蛋糕递给夏雪诺,目光闪烁的盯着她吃下第一口。
蛋糕却是不好吃,很硬,奶油奶味不足,只尝出了甜腻。但夏雪诺还是笑着感谢:“谢谢你,很好吃。”
可是怎么可能瞒得过男孩,男孩自己尝过一口后,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他夺过夏雪诺手里未吃完的蛋糕,脸上是青春期少年别扭的不爽。
“别吃了。”男生生硬道,“不好吃。”
夏雪诺笑笑:“额……还好吧。”
好在窗外忽然出现的火光打破了屋里的尴尬。五彩缤纷的。
是烟花。
夏雪诺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兴奋的走向窗户,蹲下身极力往上望,却因为视线受阻,只能看到一丛丛烟火直冲云霄,还没等绽放在暗无天日的黑色天幕中,就消失无踪。
不过如此,夏雪诺也已经觉得满足。
“好美。”夏雪诺不觉感叹。
男孩偏头看了夏雪诺一眼,眼底微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拉起她的手朝门外跑去。
“我们去哪?”夏雪诺慌忙问道,人却跟着男孩跑。
他们一直跑到楼顶天台。
天台上阴风阵阵,湿气混入空气中,无孔不入,渗入皮肤。
夏雪诺不觉拉紧了衣口,打了个抖。
然后肩背就被盖上一件衣服,是男生的。
夏雪诺回头,只看到男孩生硬的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男孩,和第一个世界里冷淡尖锐的男生差别太大了。这让夏雪诺生出一种奇异感。
炙热的体温通过衣物一点点传递过来,夏雪诺的心都跟着暖烘烘的。
又一只烟花在夜幕绽放,火树银花。瞬间照亮了天台上两个人的脸。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冬日烟火,夏雪诺有些莫名寻常的兴奋。
“在天台看,看的更清楚些。”男孩像是解释,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害怕惊扰到此时旖旎的气氛。
只是对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夏雪诺不敢多想,心里莫名有种微弱的负罪感。
男孩应该是天台的常客,很快搬来两张凳子,细心的用衣服擦干净后让给夏雪诺坐。
这让夏雪诺有些心惊,心惊过后是感动。因为,在夏雪诺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如此温柔细心的对待过她。
不过男孩却做的自然,好像曾经经历数万遍。只是做完后,和夏雪诺并肩而坐,偏过头,脊背僵直,有些拘谨害羞的样子。
在第一个世界里,主动地未必是男生,但是害羞无措的一定是自己,现在忽然反过来了,这让夏雪诺有种老牛吃嫩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她不觉坏心眼的偏转头,死死的盯着男孩,越开越喜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戏谑。
青春期的少年脸皮薄,直把人看红了脸。男孩有些气急败坏的低眸,道:“你看什么?”
“看你呀。”夏雪诺微微一笑,“怎么,不给看?”
男孩脸更红了。
大概是靠的近,在这个阴冷的冬日夜晚,男孩像是一个大型火源,源源不断的提供热量,蛊惑着夏雪诺不断靠近。
就在夏雪诺看着好玩,想要继续逗他时,男孩低着头默默的吐出了句:“给看。”
“什么?”夏雪诺道。
“给看。”男孩讷讷道。“只给你看。”
少年的眼神同心事一般直白,饶是夏雪诺也不觉脸热。她飞快的会转过脸,盯着远处再次升高的烟花惊叹,“好美啊!”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掩盖了飞起的红。
“所以,留下来,不走了,好吗?”男孩的声音极小,带着砂砾摩挲的微哑。
这算是男生第二次希望她留下。第一次是在上一个世界,她回绝了。
这一次,她竟然有些犹豫。
看夏雪诺不说话,男孩有点着急。“我知道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吃的也不好。但是,我会很快长大,我会努力挣钱,给你买大房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夏雪诺的心猛地悸动。天知道她又多想要立刻答应男孩。
她并不指望男孩会带给她什么,她只想要看着他,照顾他,陪着他慢慢长大。
就像他许下的愿望,一年跟着一年,每一年都在他身边,祝他生日快乐。虽然他们的日子可能过的不好,但两个人能够相依为命,夏雪诺也知足了。
只是,□□主的眼睛,明德中学的大火,小何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献祭,父母的隐瞒,还有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探她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让她益发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催促她回到现实世界开启找寻。
“对不起。”夏雪诺不敢直视男孩炙热的眼睛,低声道歉。“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在现实世界见面啊。”
“现实世界?”男孩有些茫然。
“对啊,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我会想尽办法找到你的。”夏雪诺认真道。
“真的吗?”男孩蓦的睁大了眼睛,眸子黝黑,像极了某种鹿类,带着可爱的天真。“你,不会忘记我吧?”
“忘记”这个词如同一把小斧头,精准打击到夏雪诺。她怀疑,失忆前的自己必定许诺过男孩什么,只是她失忆了,所以忘记了。
而这一忘记,不知道忘记了多久。
男孩,又在这个世界等待了她多久。
只要想想,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痛又浮现出来。
夏雪诺不得不捂住胸口,用力呼吸两下才敢再次面对男孩。
夏雪诺:“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烟火的余烬中,男孩的黑眸宛若藏着一汪深海。而这深海中,只倒映出她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夏雪诺的错觉,她忽然觉得明灭间,男孩慢慢的长大了,鼻梁一点点高挺,面部轮廓渐渐硬朗,下颌清晰,有了男人的形状。
身姿挺拔,肩背变宽,慢慢的变成了夏雪诺记忆里男生的模样。
这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却在夏雪诺的面前上演。
“你——”夏雪诺怔愣的盯着长大后的男生,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空中,骤然飘起了雪花。
无数的雪花飘落而下,借着烟火,闪出五颜六色晶莹的光。
天地之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其中一片雪花太淘气,掉落在男生长如蒲扇的睫毛上,又被呼出温暖的气液化成水珠。
熠熠生光。
却抵不过男生发亮的眼眸。
男生忽的笑了,冲淡了周身萦绕的冷淡,黑发黑眸,看起来异常温柔。
一瞬间,夏雪诺感觉漫天的星辰都落入男生的眼睛。
“雪诺——”
他专注的看着她,好像整个世界就此泯灭,只剩下她一人。
可他的声音,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而来。
夏雪诺直觉不好,下意识伸手去抓男生的胳膊,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漫天的雪花,沾染了男生的黑发,也如同一堵无形的墙,生硬的挡在他们中间。
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所幸这一次,她听到了男生的诉求——
不要忘记他,不会忘记他,不能忘记他。
晓看天色暮看云,春赏百花冬观雪。
若是今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副本二结束,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