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将窗户纸吹得微微晃动,窗外是阳光明媚的暖冬。
易许安微微垂头,一双美目淡淡地落在魏知翎的眉眼间。
早在福州的海边,她第一次见到魏知翎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他的长相,是她最喜欢的类型。
只不过,一直以来,因为对未来的焦虑、对魏知翎的恐惧,她一直将这份惊艳选择性遗忘。
但现在,魏知翎用低位的姿态向她求和,那份锋利的美貌,终于划破她包藏的封裹,勾起她对他的容貌最单纯的欣赏,
光影在魏知翎昳丽的脸庞上斑驳,他的面具半挂不挂,终于颤巍巍地坠落。
咣当——
面具轻轻磕碰到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将易许安拉回了神。
她下意识地拉着裙子,想要将裙摆从魏知翎手中拽出,却不想他握得那样紧,竟然一下子没能抽得出。
易许安垂眼,眉间微蹙,有些不悦:“松手。”
魏知翎被她碎冰般清高微凉的眼神看得喉间一紧,拽着她裙摆的手却更紧了一些,甚至还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
“我要是松手了,姐姐你生气走了怎么办?”
僵持了片刻,易许安败下阵来,决定不跟一个偏执的小孩子计较。
于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走,你先松手。”
魏知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单手从盒子里抽出她送他的新面具,覆在面上,仰头问道:
“好看么,姐姐?”
易许安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严肃地教育他:“我理解你缺乏亲情,但求人关注也要有一个度。
魏知翎,我不是你的亲姐姐,你已经不小了,需要学会与我避嫌。”
魏知翎恍若未闻:“姐姐待我,比我的亲人待我还要好。”
二人之间的气氛默然。
感受到易许安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冷,仿佛回到了今生初遇时的寒冷街角,魏知翎终于不甘心地松开了手。
易许安终于得到自由,后撤半步,她平静地对魏知翎嘱咐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国公说,他很喜欢你。”
魏知翎有些低落地“嗯”了一声,旋即问道:“那姐姐喜欢我吗?......还是说,我让您烦了,姐姐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易许安顿了顿,又坦荡道,
“你长得很好看,我喜欢你的长相。如果你能够管好自己,不要在我忙的时候干扰我,我会更喜欢你。”
魏知翎倏地起身,一步跨到易许安面前,透亮的眼眸中满是惊喜:“真的吗姐姐?那我好好学习,一定不教您操心。”
易许安颔首,心中却想,这孩子似乎比大半个月前自己刚捡到他的时候,要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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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易许安又将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两三天,将自己接下来的一个重头计划又从头到尾推演了一遍。
基本确定无误后,她从桌前起身,正好看见玲玉端着食盒从外面回来。
易许安走过去,看着玲玉将精巧的玉质小碟一个一个从食盒中端出。
末了,还有一个朴素的白瓷盘子在食盒最底层,里面放着和易许安面前一样式的甜点,玲玉却并没有将它拿出来。
易许安注意到了,却并没有问什么,只叫玲玉给她换一壶茶。
玲玉笑着应下,就拎着茶壶要出门。
这时,范晗扣门而入,冷酷的脸上带着外面冬日的气息:“小姐,国公大人问您去不去武场。”
易许安也觉得自己该出门放放风,便应下了。
行到门口的玲玉听闻,又折了回来:“小姐,我先替你准备衣装吧。”
替易许安梳头后,玲玉便拎着食盒和茶壶退到屋外。因为易许安不喜别人替她更换贴身衣物。
骑装穿法并不复杂,易许安很快便整理好衣服。
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出,忽然听到屋外传来玲玉的声音:“范晗大人,这是我为小姐做零食时剩下来的糕点,您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沉默良久,范晗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道:“不必。”
易许安又在屋里待了几息,等玲玉离开后,她才推门而出。
一出门,就看到范晗有些苦恼的神色。
范晗耳力惊人,又对她十分体贴关注,方才她一走到门口,范晗就注意到了她,也知道她一定听全了玲玉与他的对话。
范晗微微低下头,解释道:“小姐,我和她不熟。”
易许安冲他友好一笑:“你呀,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大事了,总不能一直单着吧?老是冷着脸,会吓到女孩子的。”
范晗有些为难:“我不感兴趣。”
易许安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坐着范晗驾驶的马车,往城郊易家军驻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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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军是先帝特许易老国公豢养的私兵,上至总统领范仲(范晗的父亲、易驸马的亲信),下至十来岁的新兵,共六百余人。除去随易驸马守在沧州城的百十来号人,剩下的四百余人正在太阳底下有条不紊地操练。
易许安在范晗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出现在驻地。
不似寻常穿浅色衣服时的仙气清冷,穿着墨色云纹骑装的她显得格外干练潇洒。面上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淡冷意,窈窕的身姿却吸引了无数军士的注目。
但易家军训练有素,又有易老国公亲自镇场,易许安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多少水花,士兵们只是短暂的被惊艳,随后又投入苦严的训练之中。
易老国公注意到孙女的到来,连忙将她召到自己身边:“满满啊,年轻人要多出来动一动,不要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着。就算你在长青门修行,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易许安应下。
易老国公又指向不远处的马场,嘱咐道:“听范晗说,你曾说过想学骑马?今天天气好,你可以在这儿练练。”
易许安顺着祖父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身着白色武服的魏知翎正驾着马在场上慢跑,陈丁则站在马场边陪着他。
收回目光,她看见范晗从怀中摸出一卷绷带。
她正不解,易老国公替范晗解释道:“马缰粗糙,范晗怕磨伤你的手,特地给你带上了绷带。寻常的官家小姐练习马术的时候都会这样保护双手。”
易许安听罢,微微背手:“不必,我不怕磨到手。事事都要小心,也就太麻烦了。”
易老国公佯装生气:“那怎么行,你以后要是真的和太子成了,做了太子妃、皇后,怎么能满手的茧子?你就算不顾你自己,也要顾及段国皇族的名誉。”
易许安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伸出手,任由范晗细心地在她手上缠上几层薄薄的绷带。
范晗随着她走向马场后,便从边上的马鹏里牵来一只健硕俊美的白马:“小姐,这是国公为您选的马,请你为它命名。”
易许安看着白马温顺的模样,有些犯难,迟疑了一会,说:“要不...就叫小玉吧。”
“姐姐,你叫我?”
魏知翎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易许安转身,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后。
他坐在高大的枣红色骏马上,微微前倾,俯身与她说话。
精雕细琢的崭新银色面具紧紧贴合在他面上,离近了,可以看见他危险又美丽的眼睛。
魏知翎高坐在马上的样子,忽然让易许安回想起他在福州射杀段元慈的那一夜。虽然此时年纪尚幼,他身上深沉的压迫感已经迹象初显。
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和怀疑,救下魏知翎、并且培养他,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她以后斗得过他吗?
心绪微乱,易许安维持住表面上的淡然,平静地向他解释道:“我想给我的马起名叫‘小玉’。和你的名字有些像,是我一时顾虑不周。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给它换一个名字。”
魏知翎粲然一笑:“名字很好听,姐姐就叫它‘小玉’吧。”
易许安颔首,继而在范晗的帮扶下坐到马鞍上,慢慢尝试策马前行。
魏知翎轻夹马腹,也随着她走,随后,轻轻说出了后半句话:“......这样姐姐在骑马的时候,就会一直想到我了......”
易许安因为他大胆的言论惊到,一时间走神,没有坐稳,身子在马上摇了摇。
魏知翎连忙疾行两步,紧紧托住了她的手臂。
马场外,易老国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放声大笑:“满满,人家小羽才十三四岁,就知道骑马要夹马腹、踩住马镫!你怎么连个孩子都不如啊?以后可别出去说是我的孙女,丢人!”
易许安将手臂从魏知翎的禁锢中抽出,转头对祖父应了一声。
魏知翎垂目,看着自己扶过易许安的左手,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的手再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她这么轻而易举地抽离了?
易许安与祖父说完话,回过头时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她注意到,他虽然在出神,策马的姿态却显得那样自然,仿佛熟练已久。
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淡不可察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