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情敲门进到屋子里，屋子里多看了一盏灯，在发黑的房顶上照出两片黄色光晕，老太太依旧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叶离情。

叶离情走进老太太，老太太的眼神也紧跟着叶离情:“阿婆怎么了吗？”

“青青跟你回来了吗？”老太太哑着嗓子问

“什么！”叶离情一脸惊的看着老太太。

“来丫头。”老太太颤巍巍的抬起青白枯瘦的手招呼

老太太座椅一旁陈旧的轰隆一声，叶离情身子一晃跟着老太太的座椅向下移动，原来这老太太座椅地下是一道一米见宽的地下入口。

两人稳住后，老太太指使着叶离情打开墙壁上的灯，咔噔一声，叶离情因强光将手挡住眼睛，灯将这地下室照的跟天梯层的白天一样，她好久都没见过这样亮的光了。

等叶离情适应后将手拿下，她像被地下的鬼手钳住一般，惊慌的颤抖但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这里有三万八千七百三十五个墓碑，其中包括杨青青妈妈和姐姐的。”

老太太推着轮椅移梭在细高的墓碑丛林间，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是一根细高的石柱子。

一眼望去像一片望不到头的田野土丘，上面的墓碑是丰收时的稻杆。

老太太用她青白枯瘦的手抚摸着她路过的每一块墓碑，像抚摸她精心培育的收成一般。

老太太回到叶离情身前，抬头：“三万八千七百三十五个墓碑，是从我住在这里开始替她们立的衣冠冢，再加上青青的就是三万八千七百三十六了。”

“这里……”叶离情五官凝滞在脸上，没了血色，杨渡犹如生有躯体得活人，以一个活人的视角带着敬畏与怜悯路过这些没有碑文的坟墓丛林。

在这里被震撼得忘了自己的死亡。

老太太将轮椅挪移到第一排正中间的墓碑前，低下头说道“我们欠他一颗心脏。”

她用最苍老的声音，已经腐败的身躯，支撑着无尽忏悔。

“阿婆你说什么？”离情蹲下身子平视着老太太的头顶，隐约裸露着青白的头皮，叶离情试图找到老人的眼睛。

“一百年前，还没有所谓的天梯层，每个人都脚踏实地的活着，我曾有个邻居哥哥名叫阿文，比我大两岁三个月，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阳光潇洒，是我们那里最漂亮的男孩子。”

老人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脸上的沟壑，昏黄的双眼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遥远的过去。

老人凝望着晦暗的半空继续道：“那时候人类刚刚恢复，物资短缺，他总是把自己的分给我们。

然而瘟疫还没除尽，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贫民区每天都会死人。我们害怕啊，他就给我们讲故事讲笑话。

后来，阿文带回一个朋友，那人和阿文哥哥一样好看，比阿文哥哥安静温柔些，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住在阿文哥哥家中，那人对阿文哥哥对我们都特别好，但我能看得出他对阿文哥哥和对我们是不一样的好。

他看阿文的眼睛永远都那么亮那么温柔。

终于那个人还是没有逃脱染上疫病，这种瘟疫当初能让整个人类覆灭，就是因为它能用极快的速度吞噬人的心脏。

一天来了好多穿的干净高贵的人，要带那人走，那人宁愿死都不愿意离开阿文哥哥，可是不换心很快就会死阿，那样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找得到一颗符合的心脏，又怎么让那人心甘情愿离开呢？

阿文找到他的家人跪在地上，说他愿意把自己的心脏换给那人。造化弄人啊……阿文哥哥的心脏正好匹配。

为了让那人离开自己，阿文哥哥找到我，让我配合他演一场移情别恋始乱终弃的戏，阿文哥哥用最伤人的话逼迫他。

那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变成了一个恐怖的疯子，他杀了阿文哥哥，那人逼迫着阿文哥哥讨要一件东西。”

“讨要什么呢？”

“心，真心，那人说阿文哥哥拿了他的真心，让他还回来。”老人将枯老的手覆自己的心处哽声道“可阿文哥哥早就还了啊……”

叶离情心里一震悸痛。

“是我和那个人害死了阿文哥哥。听说阴间有个地方叫鬼狱，死不瞑目的人会去那里，我害怕死后去了鬼狱遇见阿文，遇见由此死去的每一个人，所以我要用一生来做一个守墓人，为自己赎罪，也为那个人赎些罪吧。我想他哪一天死了也会碰到阿文的。”

“阿婆……你说的那个人是……”

老人将目光收回，重新垂下：“是谁？忘了……，年轻的时候觉得，世上能让人生死的唯有爱恨，长大后发现除了爱恨，什么都有可能让人生死。年轻时犯下的罪孽是会穿越时空来报复的。”

老人将枯枝一般的手覆在离情青白的手上，温声道：“丫头，现在的世界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世界，这不是人的世界啊……青青一生的志向就是让地蚁界重见阳光，我是不中用了，你还年轻，年轻就是希望……”

“阿婆难道真的整个地蚁层只有杨渡看到的是不一样？为什么都不反抗？”叶离情问道。

老人将覆在叶离情手上的枯掌轻拍两下：“要征服一个丛林，只需要驯服丛林里的猛兽，剩下的弱小动物自然会会乖乖听话。动物如此，人类如此，层级如此，家庭也如此。青青或许是阿文哥哥留给这个世界的一个缝隙吧。”

“……青青……和阿文哥哥有什么关系呢？”叶离情对“青青”这个称呼还不习惯。

“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具体几年记不清了，我梦见阿文哥哥跟我说去青青家救她，我去了她家，她被链子锁住，饿的奄奄一息。”

“阿文哥哥？”叶离情嗫喏一声。

“不知道…不知道啊…”阿婆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出尾音。

忽然头顶传来震动声，地墓顶端往下絮絮的掉许多灰尘，老人轻拍拍叶离情的手：“走，咱们上去，有人来了”好像这些人的到来是早已预料的事。

叶离情扶着阿婆的扶手升到地上的房间内，门大开着，昏暗里叶离情认出是大哥叶沧溟，身后带着二三十个黑西装的保镖。

老人半眯着眼凝着叶沧溟以及身后的二三十个黑西装幽幽说了一句：“就是这些又干净又高贵的人啊……”

叶离情沉浸在看到大哥的惊愕中并未听到老人的这句话。

如果是曾经的叶离情早已飞奔到大哥的怀里撒娇抱怨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可此时的叶离情惊愕后，首先做的是警惕，高度警惕的盯着大哥。

叶沧溟倒像从前一样张开双臂心疼而宠溺的喊道：“离儿，大哥总算找到你！大哥来晚了让离儿吃这些苦。”

叶沧溟见叶离情一副警惕紧绷的样子，心里有些失望“见到大哥不开心吗？为什么还不过来让大哥抱抱？”

叶离情这才开口带着迟疑：“大哥？你们怎么找到这的？”

叶沧溟：“你都能在外面跑了，家里要是还找不你，真的要到父亲面前谢罪了。”

叶离情犹豫着挪到大哥面前，还没站稳，叶沧溟一把将小妹抱在怀中，叶离情只觉得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叶离情像被关在透明玻璃罩子里的洋娃娃，看着叶沧溟宠溺和煦的脸突然变的阴冷狠辣，将手一挥，意识模糊中听见一声枪响。

杨渡伸手想要保住阿婆，阿婆穿透她的身子从椅子上直直栽下来。

杨渡试图去反抗，却不知为什么，魂魄像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无法发动任何力量。

她如同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她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尖利的嘶吼，竭力的挣扎，就像她一样冲破不了这层异空的结界。

杨渡绝望而无措的亲眼看着叶沧溟将地墓毁为平地，甚至连她们去山丘的路上错肩而过的路人都在静悄悄中被杀。

曾经关押她的医院中所有活口在悄无声息中化为一滩血水，扔进医院下的尸坑中。

所有的一切像一出冷漠的默剧，没有惨叫没有反抗，迅速席卷迅速撤退。

但凡见过叶离情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鬼性恶，世人惧怕。

“鬼性恶”出自何处？乃人之揣度与定义，鬼乃亡人，无口可辩。

是鬼先祸世，还是人先欺鬼？

这世上是先有人还是先有鬼，人世间究竟是人祸还是鬼祸多。

由来看，鬼之恶，大抵源于人之恶。

杨渡，堕为恶鬼，是谁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