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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毕照镜中洞鉴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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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曲文真君入殿:“启禀玉帝,天机镜已到殿外候宣。”曲文真君在宁五发言时就已到殿外,故意等一切停妥才入殿。

玉帝道:“宣进殿吧。”

曲文真君领命起身走向殿外,少时身后引着一位梳双环髻,着绛色袿衣的仙娥双掌呈着一只多宝锦盒进来,彩带飘摇如蝴蝶翻飞。

仙娥将锦盒开启里面躺着一枚掌心大的古镜,两指立于胸前默念咒语,古镜从锦盒中飞升,随后落成一仗宽的硕大博局纹镜,钮座外以方形刻纹划内区,是以天圆地方之意。

博局纹将中区分为四方八位九宫十二位,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纹饰按照方位与五行属性安置。

外区云纹重圈内刻以十六字隶书铭文:天地镜鉴,万物毕照,洞照万里,照空正心。

众神纷纷侧身一睹上古神器真身,暗自赞叹天机镜不愧有“镜映乾坤”之名。

仙娥:“启禀玉帝,西王母命奴婢传话,天机镜不必急于归还,不知是哪位上神相借?”

玉帝:“你身侧的青冥司主神。”

仙娥:“请玉帝准奴婢将天机镜法咒交于青冥司君。”

玉帝:“准。”

仙娥轻抬莲步到天歌身侧将一道符咒交于天歌。

天歌:“多谢”,仙娥回礼正身面向玉帝。

玉帝:“替本君谢过西王母。”

仙娥领命告退。

“天机镜既已借来,天歌莫要辜负了西王母一片心意。”

天歌:“是,天机镜有洞察天机,知晓古今,时空穿梭之力,望玉帝准允小神回六百年前壅舟古国以解心中疑惑,也请玉帝与众神同做见证。”

玉帝:“准。”

天歌取出符咒拖掌打在镜上,天机镜瞬时幻出金色光芒所围的星辰黑洞,天歌拉上宁五手腕带其一同跃入黑洞内。

壅舟京都郭外流淌了千年百年的易渠,此时已尽干涸,鱼虾干瘪的尸体暴晒在河床上。

岸边不远处一座青瓦红柱的庙观,庙内干净清洁,供桌上摆放着新鲜的贡品,一位沧桑老者迈入庙内直接颓废的跪坐在供桌前的地面上喃喃哭诉。看样子早已驾轻就熟。

宁五看着供桌上新鲜的贡品,突然想到曲文真君的话:“灾祸前人对神会格外的虔诚。”此时距离壅舟建庆国难不足一年,是大旱之年,饿殍遍地,庙内贡品竟无人敢动。

宁五走到老者身前俯身贴近详听老者哭诉之词,转告给天歌:“老头儿说一个道士判他是克子命,要给李之恒娶城南之女为冥妻才能压住,但是他胆小不敢明抢,祈求这个神显灵,帮帮他。”

天歌:“此为李之恒父亲。”

宁五绕着老头儿端详了两圈道:“为了自己家传宗接代,在神前求这样缺德的愿,也不怕雷劈。”

天歌面向镀金的威严神像:“这是他的长子李瑞之,你忘了他因救一城被人立庙供奉。”

宁五恍然:“哦哦对想起来了。”宁五环顾寺庙却见门外飘尘干裂的地面落了湿点。

宁五走到门边抬手遮在额前望着天:“这么大太阳怎么下雨了?”

“下雨?壅舟京都这一年都应无雨。”天歌跟到门边盯着地面稀松的湿点,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走,去安家。”

此时的安家还是一处一进的青砖小院,院内颓唐凋敝水瓮干渴,枯草落叶被风轰到墙边,安家幼子体弱披着外袍在屋中温书,安宁陪安父在院中支着罐子熬治风寒的汤药。

安父走到墙面随意抓了一把枯枝败叶扔到炉灶中,口中抱怨:“再不下雨,别说熬药,水都没得喝了。先帝昏庸,只顾奢靡享乐,留下这么个破烂的世道,街边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造孽啊!”

“父亲说话要谨慎,小心祸从口出。”安宁一手裹着抹布打开药罐一手握着药匙搅拌。

“都活不成了,哪还顾得上那些。”安父颓坐在矮凳上。

安宁放下汤匙和盖子躬身将药小心翼翼倒入碗中,瞬时几滴雨水落了进去,然后雨停了,这场艳阳雨不过一瞬间。

“弟弟喝了这几副药风寒却不见好,要不再换个郎中?”安宁说着将药碗稳稳的递给安父。

安父将碗接过深叹一口气,垂目盯着碗沿:“有些郎中逃难去了,能找的都找了,再看看吧,所幸没什么大灾大病的。”安父无奈的摇摇头走进屋中。

天歌凑近查看药碗,里面果真有瘟种,与他布在白攸国边郡的是同一种。

安家幼子将药喝下不久便得了瘟症,遍寻医师,耗尽家财,也无济于事。李家听说后忙往安家提亲,放言道安家若肯将女儿许给李之恒做冥妻,便出千两做彩礼。

安父一时不肯,眼看着家中再无物可典,便咬牙卖掉房产,奈何世道不好,只能贱卖。

城内物价飞涨,钱不值钱,很快卖房产的钱也见了底。安父眼看着幼子躺在床上日渐消瘦,无计可施,安宁虽然日夜做活补贴,奈何杯水车薪,安父不禁又想起了李家的话。

安宁嫁过去说起来是冥妻,其实算是做了个守寡的少奶奶,不会有什么损害,况且李家财厚,也是个归宿。

可他太明白自己女儿的性子,平日看着温和,其实烈的很,若跟她明说,她是宁死也不肯的,况且她与宁家的独子青梅竹马早订了亲,过了秋闱便成婚。

一日晚上安宁坐靠着屋门赶绣品,安父收拾完坐在一旁故作玩笑:“宁儿,如果那日爹爹答应了李家,你会怎办?”

安宁看向父亲怔了一下转而笑说:“我,跑呗,跑不了就一死。”

安父心中如晨冬下霜,一阵冷寒,笑的勉强:“老天是在考验爹爹啊。你不怕弟弟病死吗?”

安宁:“怕,所以我在努力没日没夜的做活挣钱,但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安宁停下手中的针线看向父亲越发苍老的脸,心里隐隐一痛:“爹爹,人这辈子一定要最爱自己,我希望爹爹也能如此,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无视自己,人要首先明明白白的爱自己,才能清楚自己究竟能付出什么,付出到何种地步。以我一命换弟弟一命,我,不愿意。”

安父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安宁苦笑一下。

夜里,安父躺在幼子身旁,他们已经卖掉房产,住进草屋,安父再没有可以典卖的。

幼子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都抽打在安父那具老朽的身体上,儿子、女儿他都爱,可生死当前爱中的偏颇逐渐清晰。

天一亮安父便去了李府,他亲手将女儿迷晕捆上花轿,他也有卖女儿的一天。

安父一身破旧的短打独自坐在矮凳上守在火炉旁熬药,药罐咕嘟咕嘟冒着蒸汽,安父起身将药倒入药碗,之前都是安宁递给他的,因为怕他烫到手。

屋内传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声,安父端着药碗泪滴落在药中,砸出一圈一圈涟漪,碗烫的手指通红,安父却无知觉,蹲在院中凄惶的呢喃“宁儿,对不起,爹没办法,爹得给安家留根苗啊,你过去至少能活着呀。”

宁五跟着天歌并肩站在安家茅屋旁,心中五味杂陈,宁五低声问:“到底是人之错,还是神之错?”

天歌:“都有错。”

宁五:“错的代价最后都落在了一个女孩子身上。”

天歌:“是否觉得安宁的诅咒过于狠绝?”

宁五有些惊诧的看向天歌:“你觉得狠绝?”

天歌:“我在问你。”

宁五:“不狠,以自己的底线去揣度别人的,这样残忍至极甚者杀人夺命,安父就是如此。安父揣度出的出路,恰是安宁的底线。安父与李家一样亲手杀了安宁和宁安。”

天歌看了宁五一眼没有言语。

宁五:“该你回答了。”

天歌:“即使没有诅咒,安家幼子也活不下来,李父也会受罚。”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安家幼子被瘟病折磨而死,安父没钱葬子,用草席裹着匆匆埋在郭外。

天歌带宁五穿出天机镜回到凌霄殿。

镜中所有众神均能看到,天歌:“启禀玉帝,真像已查明。”

“讲!”玉帝威声喝道,众神明了今日玉帝必是不会放过,全部兢兢以待。

天歌:“小神去往鬼狱清天册中鬼怨,却发现虔娘私用替身出逃,替换者为六百年前壅舟京都安家长女安宁,安宁生前其父为救患疫病的幼子,将安宁卖入李家为冥妻,安宁有一青梅竹马名为宁安,为救安宁被李家家仆打死,安宁自杀魂魄被虔娘招入鬼狱,安宁为复仇答应替虔娘,助虔娘私逃。”

玉帝:“此事涉何隐情?”

天歌:“安家幼子所患瘟疫,乃是小神布于北方白攸边郡之瘟种,南方壅舟断不会出现,如玉帝于天机镜中所见,壅舟建庆元年为大旱之年,却零星降了几滴雨水,雨水落入安家幼子药中,至其患疫。经小神查证,当年同期白攸边郡雨水少布一厘,因此还请雨师元君予以明晰。”

玉帝侧首对曲文真君:“曲文殿可有录入?”

曲文真君俯身:“却有此事,雨师元君副使首次布雨,有一厘误差,依青天律曾罚三十廷杖。”

玉帝垂目对底下众神威声说:“雨师回话。”

一位绿衣朱履,缁发赤面,金冠壮年,走出众神之列,屈膝跪拜双手执玉笏于额前将自己副使生前往事一一回禀。李瑞之是雨师元君底下最得力的副使,可天机镜前保无可保辩无可辩,李瑞之只能听天由命。

天歌俯身叩首:“雨师副使不忍其父恳求,利用雨水借调白攸边郡瘟种导致安家惨事,以至安宁私替虔娘,还请玉帝处置。”

天歌说罢,凌霄殿静默半晌,宁五跟随天歌一同俯地,不仅侧目左右相看。

“私逃的虔娘可追回?”玉帝问

天歌省去与虔娘打斗之事,只说:“虔娘得知安宁被俘,自行投案。”

玉帝:“既如此,赦两个凡人入轮回道吧。”

天歌没有起身的意思,续言:“安宁私替虔娘,还请玉帝允准以丰都律惩处。”

玉帝疑惑:“你不是来为安宁求情?”

天歌:“并非求情,而是求以真相,不亏不欠,心安理得。”

玉帝轻笑两声:“好一个不亏不欠,心安理得。那就交与北方鬼帝按丰都律处置。”

天歌:“玉帝英明,既已判罚,还请玉帝还以安宁与宁安公道。”

玉帝落在膝边松垂的手微微握紧,须臾开口:“你想如何还以公道?”

天歌:“雨神副使依青天律治罪,安宁与宁安入轮回道,订婚殿入册,再续前缘。”

玉帝对众神:“月老?”

月老红衣白发头戴红冠出众神列:“小神在。”

“查婚姻簿,两人生前可入册?”

月老:“曾入册,前世夫妻缘五十年。”

玉帝:“两个凡人入轮回道入册五十年夫妻缘。”

月老领命。

还未等月老入列,天歌依旧额头贴地:“请玉帝治月老、北方鬼帝知情不报之罪,治雨师元君失察之罪,小神失职之罪。”

月老忙屈膝俯身叩首。

宁五惊诧的侧目看向天歌,卧槽硬刚啊……,天歌侧脸却一副淡定之像,宁五心中感叹是条汉子……

玉帝双手已然握紧,缓吐出一口气,额前玉藻微晃:“天歌,是否要治本君失察?”

“小神不敢。”

玉帝威声:“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天歌:“玉帝乃三界之主日理万机,臣下失职,玉帝若以律责罚,并无失职。”

殿中鸦雀无声,众神低垂眉目,玉笏直立身前。

玉帝透过玉藻冷肃的俯视众神,最后目光落在天歌脊背上,压着情绪:“司危府,现在查青天律,在殿中当着本君与众神的面判。”

司危府掌天庭案件审理判决之职。

一位缁衣黑冠,白面黑须的神官上前跪下:“依青天律雨师副使廷杖八十流放八荒三百年,月老、雨师、北方鬼帝廷杖八十,青冥司君廷杖五十。”

玉帝:“就这么判,司非府,散朝后即刻执行,至于那个鬼差虔娘,告诉北方鬼帝不可轻判!”

司危府与司非府神官各自领命。

判罚完毕,众神暗暗松一口气,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可此时曲文真君却站到了台前,跪下说:“小神有一事请奏玉帝。”

众神的心再次被悬到半空,脊背一身冷汗下来。

玉帝看向曲文真君:“曲文何事?”

曲文真君:“今日玉帝与众神均在,小神有一事望青冥司君明晰。”

玉帝:“你问他吧。”玉帝已有些许不耐烦,也不知今日朝会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

天歌抬身看向曲文真君:“曲文真君请讲。”

曲文真君:“六百年前壅舟大旱,遭七国攻打几近国灭,随后人界陷入多年混战,敢问青冥司君可知此事?”

天歌:“知晓。”

曲文真君点头:“那青冥司君可知为何七国突然攻打壅舟?”

天歌:“国祚命数。”

曲文真君笑笑:“敢问青冥司君那时可在壅舟全境布过瘟种?”

天歌:“并无。”

“确定?”

“确定。”

曲文真君面向玉帝叩首:“启奏玉帝,壅舟乃小神故乡,六百年前七国攻打直穿中境,全因壅舟京都瘟疫首发波及全境,小神经盘问,青冥司君却从未布瘟,天机镜在前,小神恳请玉帝查明真相,小神愿承担任何代价!”

玉帝松开的手掌再次握紧,袖边翻起些些褶皱,玉帝心知肚明这是曲文真君和天歌在他面前唱的一出双簧,就是要把这件事翻的彻底,他原本答应借天机镜只是为了方便天歌清天册,顺便敲打敲打众神,怎料事情越演越烈,直接将他架在了大殿上。

“六百年前往事,壅舟早已不复存在,即便查明,你又如何?”

曲文真君以头贴地:“身死魂在,为国伸冤,以求心安。”

“又一个以求心安……”玉帝哂笑“今日本君就一起还你们,心安……”

玉帝:“青冥司去天机境一探真相”,这是少有的玉帝直接以府司名称呼称天歌,天歌知晓他们已在惹怒玉帝的边缘。

天歌领命拉起宁五,宁五跪的时间太长,双腿又麻又软几乎是被天歌拎着进入天机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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