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河沉默片刻，也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的确是离奇。

死而复生，这个只出现在传闻中的存在。

自从天路崩塌，再无人飞升天域，九州对于仙神的种种憧憬与寄托，衍生出了无数“流言”，什么通天彻地，死而复生。

这些说法在中三州与下四州传播广泛，又经过道听途说，夸大其词，愈演愈烈，现在随意进个茶馆书铺就可以见着什么仙神旧闻。

潜移默化下，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九千年，哪怕是仙门也换了几轮，更不用说无修为的黎民百姓了。

而上三州的宗门世家，因为其先辈有飞升天域的缘故，多多少少留下了些许记载，知晓一些内情，但自天路断后，谁也说不清天域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思及此，闻星河循着本心问道：“白玉京，死而复生，真的不存在吗？”

白玉京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好像并不意外闻星河会这么问，“这要看你是怎么定义这个‘生’。”

怎么定义？

闻星河瞳孔一震，白玉京这句话的意思是，死而复生，还是有可能的吗？

离荧惑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白玉京，“你……”

他的话刚出了点气音就收了回去，但在场哪个不耳目聪明？闻星河转眸，有些好奇问：“怎么？白玉京说得不对吗？”

离荧惑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对的很。”

他自嘲一笑，“毕竟对有些人来说，哪怕变成空有皮相，只懂应声的傀儡，也算得上复生。”

他见过不少因情爱发疯甚至入魔的，炼尸都算是平常的了。

闻星河有些哑然，在他看来这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一片沉寂中，满脸茫然的上清弟子将话题拐了回来，“死而复生？这个邪魔应当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吧？”

闻星河闭了闭眼，“嗯，刚刚是我着相了。”

祁城主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长衫，看起来清俊儒雅，“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众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祁城主，我们在谈论邪魔。”上清弟子回道。

“邪魔？”祁城主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来，“本想着你们舟车劳顿过来，今夜先休息整顿，等明日再说。”

“祁城主。”上清弟子一脸正色，“邪魔未除，我等就算去休息，也会心有不安。”

“竟然如此，那我就先将前因后果交代了吧。”祁城主沉吟道：“这件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邺城在整个中三州只能算是平常，比不得云川的鎏金城，雕栏玉砌。也比不上明都，有个扶光剑宗选在这开设分宗。

邺城除了占个绛河源头的名声外，好像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旁人来了也只能夸一句，民风淳朴。

幸而这虽然坐落偏僻，但少见邪魔。

可也因为如此，刚开始时，没有人以为是邪魔做乱。

毕竟哪家邪魔不杀人？净干些偷鸡摸狗砸东西捉弄人的小人做派？

连祁城主了解情况后，也只是去调解了邻里关系，回去后也没多想，随意吩咐了句，多加些士兵巡逻。

直到一天清晨，烦杂的声音充斥整个城主府，他从书房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了个士兵，脸色苍白地跑了进来，扯着他的袖子哆哆嗦嗦道：“城主，连云巷的朱老板一家被人杀了。”

祁城主连忙赶了过去，只见鲜血一路从堂内流到了门口的青石路上，而朱老板一家十三口人的尸体，全都被割了喉咙，划伤了脸，一段段七零八碎地摆在屋前空地上。

祁城主强忍着发抖的手，大致查看了情况，又召了左邻右舍一个个问过去，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只含糊地听人提了几句：“他们家脾气那么差，指不定是在哪儿得罪了人，遭报复呢。”

报复？祁城主记下了话，便派人去打听朱老板的人际情况，而后同几个士兵一起收捡尸体。

尸体有些地方已经烂如碎泥，士兵几乎是一边吐一边捡，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好不容易收捡完带回了城主府，验尸的仵作拼了半天，也没拼全。

他没法子，只能花大价钱请了缝尸匠，勉强凑好尸首，亲自挑了个地方安葬了朱老板一家。

结果没两月，又出了一起灭门惨案，祁城主这才察觉不对，应是邪魔作祟。

祁城主说到这，神色带着懊悔，“是我在这邺城安逸太久了，连警觉都失了，要是早些察觉到……”

说不定那些人就不用死了。

上清弟子知晓祁城主的未尽之言，他们见过许多被邪魔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所以就更加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赶到？

可他们同样知道，九州这么大，便是分出一百个一千个自己，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顾全。

上清弟子出声劝慰：“明明是邪魔奸诈，祁城主能做到此已经算尽心尽力了，何必如此自苦？”

祁城主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惫道：“后面的事你们也都知晓，闻道友路过，除了那邪魔。”

闻星河附合道：“的确。”

“不过要不是祁城主将之打伤，我也不能那么轻易将那邪魔斩于剑下。”

“闻道友不必自谦。”祁城主继续说：“闻道友走后，邺城也安定了下来，结果三月前，又有人发现了尸体。”

尸体是顺着绛河飘过来的，被泡的身体肿胀，面容都模糊不清了，要不是喉间的血痕，旁人还以为是不小心落水里了。

众人眉头紧皱，不断在脑海梳理得到的线索。

这时，白玉京突然开口，“为何会说复返？”

祁城主似乎没料到他会出声，愣了一下回道：“因为有人曾撞见过，说长得一样。”

白玉京轻声重复：“有人见过，说是一样？”

祁城主“嗯”了一声。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白玉京歪了歪头，又问：“祁城主见过吗？”

“我并未见过，那邪魔警惕，每每我赶过去，只留下残尸。”

上清弟子疑惑：“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

一次两次还好，每次赶过去邪魔都跑了，这再用警惕来解释，未免太过于牵强了。

“我刚开始也觉得，但结果几番排查调换后，却没有任何发现。”祁城主叹了一口气道：“后来我索性带着人，全城来回地巡逻。”

怪不得渡口那会，士兵来的那么快，众人看着祁城主眼底深深的疲惫，明显是许久未睡过了。

众人见了解得差不多了，也不好再多打扰，一个个出声道了别，同下人去了房间。

祁城主还十分周到的把两拨人分开，以免互生间隙。

——

城主府并不奢华，顶多能称一句雅致。

下人在面前带路，闻星河故意落了几步，低叫了声：“白玉京。”

白玉京似乎有些困倦，半阖着眼含糊地回了一个“嗯”。

好像不是时候？

闻星河正想着要不要收话，就见白玉京睁开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这下也不用犹豫了，闻星河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那邪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白玉京：“为什么会这么问？”

闻星河迟疑回答：“因为你刚刚主动开口，询问祁城主了。”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是有那么点离谱，但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第一反应。

什么线索依据，等说完后他才后知后觉想了起来。

索性白玉京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问题谈不上，只是觉得离奇，这祁城主修为也没高到邪魔闻风尽散的程度，为何他会这么怕呢？”

闻星河皱了皱眉，事情过去的有些久，他也只依稀记得当年撞上邪魔时，哪怕对方受了伤，自己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杀了他。

而祁城主……

“仙人。”下人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院子恭敬道：“客房到了。”

闻星河回过神，笑道了声谢后，推开门同白玉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他先是挑了一间卧房，带白玉京进去了，仔细查看后见没什么缺的，便准备回身道别。

这一趟颠簸下来，连闻星河都有几分累了，但他还是补了句：“若有什么事，可去旁边的卧房寻我。”

白玉京没应，他斜倚在窗框边，目光虚落在外边。

就在闻星河快走到门口时，白玉京收回了视线，问道：“那你呢？”

“闻星河，你为什么会想到死而复生？是因为我吗？”

蓦然听到这个问题，闻星河身形一僵，半响后嗓音干涩道：“是。”

他知道自己瞒不过白玉京，不如干脆说了实话。

风从半开的窗间吹了进来，珠帘被吹得哗啦作响，闻星河能听到自己的心如雷鼓。

所以当白玉京的那句“你同祁城主好像认识”，轻飘飘的伴着风落入耳边时，闻星河一度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倏忽抬头，不懂白玉京怎么不继续问下去，反而无故提起祁城主？

白玉京拎着玉扇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我又没生气。”

闻星河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唔，你以前跟个团子似的，都没我腰高，还敢仰着脸同我吵架。”白玉京伸手划拉了下，“怎么现在胆子变得这么小了？”

闻星河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掩面笑出了声。

“如果觉得为难，不说便是。”

“没有为难。”

闻星河放下手回道：“我与祁城主，的确算是旧识，按道理我应当还要叫他一声祁师兄。”

“他先前是琼州祁家的嫡系弟子。”闻星河瞥了一眼白玉京，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修炼天赋不太好，被主家排挤到了邺城。”

“叫什么？”

“祁渊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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