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说干娘会不会有事?”
祁阳行宫,深廊尽头突然探出个小脑袋。
“少废话,咱们必须去救干娘。”
清风吹海棠,红蕊散余香,薄光下两个细小影子蹑足飘远。
“玉姬,把她带上来!”
李星月斜躺在凤椅上,寒眉冷眸不见丁点喜色。一炷香后,遍体鳞伤的秦若影被架至她面前。
“听说你的骨头很硬,那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台下人身子无力地半垂,秀美脸庞青紫恐怖,纵狼狈如斯,亦嘴角含笑地回怼,“哼,除了变着花样的折磨,你堂堂一国公主还能做什么!”
“大胆——”
“且让她讲下去,不知死活的蝼蚁。”
玉姬悄然退避,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劝阻,却见主子已周身凛厉地迈步走下台阶。
“尹千雪本宫势在必得,她这一生本就不该肆意妄为。本宫历时多年,耗费诸多辛劳,方取得今日硕果。就凭你,妄图蚍蜉撼树,着实可笑!”
下一瞬,秦若影颏骨骤然发痛,被逼直视着面前人。
“小雪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麻木的棋子。你口口声声在乎她,可究竟哪一点是为她好?”
秦若影话音未落,李星月长指轻轻划过她的软颊,继而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的挣扎,笑意盎然:“说句心里话,本宫当真喜欢你这样嚣张跋扈的蠢材,既无所畏惧,又不管不顾。难怪尹千雪格外的在意你,她甚至扬言愿意为了你去死。”
如遭雷劈,秦若影大脑一片轰鸣。她眼眶通红地拽住李星月的双臂,神情焦灼怨愤:“你将她怎么了?”
“那便看你的表现,秦若影,识时务者为俊杰。”
言毕,李星月挥手遣走了玉姬,诺大的宫殿很快只剩下她们两人。
“何为时务?”秦若影音色轻无。
“燕雀贵有自知之明,鸿鹄岂能随意招惹。”
秦若影朱唇微微抽搐,盈眸闪着水光:“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少年人,你以为痴情就可以改变一切?”李星月愤然起身,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她高声怒喝:“除了所谓的真心,你还能给她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楚席卷全身,秦若影似是失去了知觉,麻木不堪地怔在原地。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冷目灼灼。
见她如此顽固,李星月耐性逐渐消失,面容阴沉:“想想你们的朋友,若你肯离开,我自会放大家一条生路。”
李星月从不认为情比金坚,于她看来,所有的感情都待价而沽,无非是高低贵贱罢了。
秦若影双眼紧闭,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小雪的师姐还在牢狱里备受折磨,楼北容昏迷不醒亟需解药,青城万万不能再被牵连其中……太多顾虑,以及乌云压顶的煎熬。
秦若影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深邃黑瞳急速收缩,彻骨悲恸,唯有四顾茫然。
见秦若影已经触动,李星月索性再激她一把。佯装要离去,倨傲整理着衣裳。
此情此景,顿时令秦若影惶恐不安。她心怦怦直跳,呼吸沉重急促,上前攥住那即将飘飞的裙摆,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放弃尹千雪,但你必须满足我的条件。”
果不其然,兜兜转转不过做戏。
李星月恣意大笑,抬脚将她狠甩在冰冷的地板上。
“说来听听!”
薄光斜照,秦若影身影单薄羽睫轻颤,神色极为清冷:“我同尹千雪在一起时,她曾允诺日后狞山上的一切与我共享,否则我怎么舍得背叛粉香楼。所以,我要纹银三千两。”
这么简单……
李星月自是不信。
秦若影不过算计,漫不经心地解释:“若是黄金三千两,只怕我有命挣没命花。除此之外,我要你放弃追杀雷珠儿母女,且许我见尹千雪最后一面。你若应允,我自同她当面决裂。江湖飘摇,教人提心吊胆,之后我会带师姐逍遥远去,再不回中原故土。”
李星月本已起了杀心,待听她一番真情实意,不觉凝神细思量。犹豫片刻,终是眉心舒展道:“成交!”
接着,李星月差人将银钱汇入富康钱庄,又嘱咐玉姬将秦若影所需尽快承办。
尹千雪来时,秦若影已在回廊等待久矣。
花木扶疏,绿荫浓僻。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尹千雪单手将她拥入怀中。
秦若影眼眶微微泛红,音色却格外疏冷:“我要走了,来向你辞行!”
“什么?”尹千雪愣怔失神,灿眸黯然失色,整个人如坠深渊。
“这一次,我们真正的结束了!”
秦若影静静地对上她的眼睛,嘴唇抿的紧紧,脚步微顿的颔首。
“她逼迫你——”
“并无,我与你从来都是云泥之别。以前不觉得什么,但现在很多事情令我力不从心。”
尹千雪张了张嘴,半晌卑微的哀求:“别离开我,好吗?”
从来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皎洁明月,傲骨倾碎,孤身独立。
百般请求,秦若影充耳不闻。
至此,尹千雪拼命控制住即将流下的眼泪,双耳嗡嗡作响,再听不清任何声音。
夕阳无限好,彤霞照耀在秦若影幽寂的脸庞上。
两人一前一后,隐隐绰绰,高低错落。彼此晃动的身影,亲密无间地交织在地上。
“我成了秦姑娘的负担,抱歉。”
秦若影深呼一口气,转动着眼眸回身道:“归隐田园,乃我心之渴盼。蝼蚁望天,方知世情艰难。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了。”
尹千雪双唇反复蠕动,最终只能缓慢松开泛白的十指。
“过往的时光里,你有没有爱过我?”
半步之遥,秦若影目光微沉:“幸得相识。”
随后,她头也不回的离去,徒留尹千雪玉山崩塌的后仰在地。
天旋地转,仓皇间赫然喷出一口鲜血。
在无人注意的隐蔽处,秦若影滚烫的泪珠尽数溅落,脸色青白的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躯体。
“玉姬,你意下如何?”
雕花绮窗旁,李星月意兴阑珊的收回视线。
一旁的玉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对分道扬镳的爱侣,喉间没由来的涩苦。
“主子不相信爱?”
李星月眸光晦暗,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年幼无知或许会信,但现在,本宫只信自己。”
爱别离,与信自己,其实并不冲突。
“主子怀疑她们?”
“玉姬,你近来愈发逾矩。”李星月狐疑地盯住她,“无论如何,秦若影都得死。”
李星月压根就没想放过她们,不过费些功夫,让尹千雪对她有所改观罢了!
既然主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玉姬忙柔声细语到:“阿团将功补过,主子何不——”
“她已经毫无价值了!”
什么……难道真正的杜若芷没了。
仿佛看透了玉姬的心思,李星月懒得再敷衍:“仇太傅的儿媳昨夜暴毙,而且本宫也不需要生了异心的叛徒。”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阿团和杜若芷乃孪生姐妹,她们的生母曾是李星月的手帕交。不过一时殿前失言,母女竟蒙受灭顶之灾。
人海茫茫,红尘浩瀚。
于公主而言,自己恐怕也不过一粒米粟。
无足轻重,随时可抛。
长街一隅,雷氏母女心急如焚的在寻人。
与此同时,城郊的暗巷中一位女郎正被几个黑衣人持剑包围。
“阿团,主子要你杀掉雷夫人,怎么迟迟不肯动手。”
“别急,马上!”
说时迟那时快,阿团双刀并出,朝他们飞速进攻。霎时他们打做一团,对方倚仗人多势众,很快将她逼至一角。
余光轻扫,浑身是血的阿团歪靠在墙边,按着流血的臂膀奄奄一息。
他们轻视地放松警惕,谁知阿团愤然跳起,青筋毕爆地连挑两人。剩下的三人虽不敢轻视,可阿团抱着赴死的决心,很快将所有的黑衣人逐一砍杀。
她仿佛不知疲倦,也失去了痛觉,直到鲜血顺着靴子渗入泥土。她身影摇晃,艰难迟缓的踱出巷口。
蓦地头顶一暗,阿团颤颤巍巍的握住双刀。
“姑姑?”
来者不是旁人。
久睇着眼前形容落魄的少女,玉姬思绪飘忽,不禁回到她们相识之初。
襁褓里的婴孩尚不足月,羸弱幼小。
从不谙世事到独挡一面,玉姬亲身抚育,随后又将她调教成行宫最好的杀手。
这些年,阿团乖顺服从,却不会再像小时那样喊她娘。
她、她们亦皆为公主趁手的工具。
“阿团,你不该任性。”
玉姬泪花轻闪,缓缓抚上那张渍血的俏脸。
状若行尸的阿团,神情灰敝沉寂无光,眼瞳溃散地望着她:“韶华短暂,生如豚犬。无人怜惜,更遑论珍视。直到遇见师父,她哄我、逗我、在乎阿团的一举一动……”
玉姬受命前来杀她,却始终下不去手。
“挺住,就算为了你的亲妹妹——”
“公主怎么会让她活呢!”
阿团嗓音微弱,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拼力抬腕,挥刀自刎,霎时鲜血飞絮洒落。
“娘,您安心交差吧!”
“阿团——”
玉姬撕心裂肺地狂吼,彷徨无助地捂着阿团的纤颈。她视线模糊不清,额角发丝成绺地黏成一起,隐忍克制的情绪彻底失控。
“好孩子,醒一醒!”
玉姬哽咽着连声哄慰:“不要闭眼,娘带你去找她。”
“师父,徒儿很想吃包子……”
阿团缓缓阖上双目,微微扬起的嘴角慢慢滞固。
从未被爱的人,不过因寻常相待,竟至死不忘。
碧空万里云飞扬,黄土陇头堆白骨。
“幺儿,怎么好端端落了泪。”
雷夫人只当女儿为寻人苦恼,旋即停下脚步,慈爱地安慰道:“莫灰心,咱们歇歇再找。”
周遭食肆热闹喧嚣,耳畔叫卖声连连:“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好徒弟,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师父,徒儿最喜欢你买的包子了。”
那么好的徒弟,却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仅武功高强,还是妖女的走狗。
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要惦念这个人了。
雷珠儿捏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埋头狠狠咬上一口,顷刻间即泪盈满颊。
作者有话要说:千言万语,多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