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哦。”
青年答得很敷衍，显然不信，但柳闲只管说，才不管别的。
他攥着新赚来的碎银和新认识的钱包，大摇大摆地走进云裳阁。
在这个人间，没有灵脉的称为凡人，有则称为修士。凡人驻扎之地为下修界，没什么灵气，怨气自然也淡；修士聚集之地为上修界，灵气深，怨气也深。
云裳阁是一位修士开在下修界的衣裳铺子，量体裁衣仅需一刻钟，偏偏做出来的效果极好，深受名门贵族喜爱，相应的价格也是极其昂贵。
“客官您若是要进来，想没想过要是弄脏了我们的好布，该怎么赔呢？”
店小二把话说得阴阳怪气，他正想拦住柳半瞎，一旁矜贵挺拔的青年却用剑鞘按下了他的手，冷淡道：“我付。”
？？？
这两人天下地下，怎么是是一路的？
衣绣麒麟，尊贵非常的谢小将军，就是借店小二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他霎时收回了手，点头哈腰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请二位公子进来。”
仗着有谢大钱包撑腰，柳公子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他信手挑了一块锦葵红布制衣，银带束腰，选了块绸布一半做成芥子袋，另一裁成一块金纹暗绣的绸带遮眼，连小指都选了个羊脂玉戒。
“给他准备一盆刚熬好的药浴和新制的里衣。”谢玉折抱剑而立，低声对小二道。
小二不解地提醒：“小将军，方才我们已经用符咒为那位公子清洁好了。”
“天寒，他淋了雨，恐身上旧疾再发，需要热药汤沐浴。”谢玉折看了一眼不远处兴冲冲选购着的柳闲。
“……是。”
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什么似的，柳闲扯下遮眼绸带时特意背过了身去。谢玉折独独看到了他窄腰长腿，一身红衣衬得他白得病态。
谢玉折低头看着自己曾沾满鲜血的手，虚虚握紧，片刻踌躇，而后又松开。
像，又不像。万一真的不是国师呢？不可……滥杀无辜。
少年心事未息，柳闲却朝他扬了扬头，侧过身说了个肯定句：“好看吧。”
好看吗？此刻柳闲浑身洁净，宽大的衣袍也遮了些他瘦削的身体，的确要比初见时顺眼不少。谢玉折默然不答，一旁的小二已经热切地招呼了起来：“公子，您的药浴已经备好了！”
“谁？”柳闲看着小二挥着的手，不解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对对，快来吧，我们服侍您！”
“服侍……？什么？”他眯眼警惕地盯着谢玉折，即使隔着白纱别人什么都看不到。
谢玉折移开盯着柳闲衣饰的眼，平淡道：“近日店里的活动，买新衣送药浴。”
柳闲转头看向小二：“还有这种好事？”
“啊？我们没……”小二还没说完，一道锋利的眼光刺了过来，他连忙改口：“对对对，您、您是贵宾，当然！”
柳闲恰巧淋了一天雨雪，身上发冷，又想到就算这水里有毒，也伤不了他几分，于是便沾了自家死敌的金光，屏退在一旁服侍的人，泡了药浴，穿上新衣，只觉得舒畅许多。
走时他对小二竖了个大拇指：“你们店里的活动还真不错。”
店小二拿着手里沉甸甸的一锭金子，脸都笑变形了：“欢迎二位公子下次再来！”
出云裳阁时已入夜，外头正在放天灯，黑天上缀出星星点点。街上明灯如昼，花影游龙，各式各样的小摊位占满了街道两边，听路人所言，今夜是和雍国传统的团圆夜。
“小将军，你怎么还跟着我啊？”柳闲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笑问：“如你所见，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你想要什么都给不起。”
谢玉折没理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眼上的绸缎。
“难道是你少年心动，看上了我貌美如花？”柳闲恶劣心起，拍了小将军的肩，语重心长道：“十七八岁的小孩血气正猛，一下就遇到了我这般绝色之人，情窦初开很正常，况且我也不歧视断袖，你不必害臊，也不必担忧。”
谢玉折冷声道：“你想太多。”
他又补充：“你我无亲无故，只是相逢一场。”
“好吧。”柳闲耸耸肩，“那能否给相逢一场的我看看，你赎走的那个锦盒里装了什么？”
谢玉折半点没犹豫，直接把盒子递给了他，柳闲掂量掂量，表情怪异地打开了盒子。
开合了空空如也的盒子好几次，他叹气道：“你怎么这么见外，我只是好奇什么东西值得存那么久，又不会明抢。”
“它本就是空的，我也不知道缘由。”谢玉折说得自然，不像是在骗人。他问：“不过你能视物？”
“我神通广大。”柳闲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垂下来的眼绸，回答得极其轻松，心中却仍在想那个空盒子。
“那为何要将眼睛遮住？”
柳闲故意夹着嗓子恶心人：“眼睛太好看了也是一种烦恼，怕你太迷恋。”
谢玉折含着虎符出生，哪被人开过这种没脸没皮的玩笑，他愠怒道：“不要胡言乱语。”
柳闲没接话，摸了摸被冷风吹红了的鼻子，突然看到某处摊位上有两串红豆珠子，和他这身衣服挺配的。
店主是个明朗的姑娘，她扬声问：“公子，要看看吗？这是南疆来的相思豆。”
乞丐翻身做公子，柳闲很是受用，索性在这家小摊停了下来。
“您成婚了吗？有心上人吗？”摊主姑娘见的人多了，怪事见怪不怪，也知道不可肆意打听客人的隐秘，蒙上眼能看到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赚钱才是上策。瞧柳闲对这手串很感兴趣，又像是适婚的年纪，她笑道：
“此物最是有情。若是买上一对，一串自己带着，另一串送与心上人，一表心意，二表相思，三表长久不分离，您的心上人知道了，肯定也会高兴呢！”
“哇。”
“这些珠子产自南疆，受了巫女九九八十一天颂，”姑娘的声音又低了下去，玄之又玄道：“若是能让您的心上人戴上，渐渐的就会和您两情相悦哦！”
这话术典当行李福掌柜熟啊，刚有个瞎子像和这姑娘上过同一个培训班似的，刚这么给他说过。
谢玉折抱剑隐在阴影中，闻言皱了皱眉。南疆有没有这种本事他不知道，但这两串平平无奇的红豆珠子是断然没有的。谁教这位姑娘这么骗人的？
这样一听就是胡编的话，真的有人会上当？
然后他发现真的有人。
柳闲弯腰仔仔细细地听完了相思豆的功效，而后惊异地“哇”了两声说：“那可真是好东西。”
红衣公子笑如春风细雨，虽然蒙着眼，姑娘却觉得他眼中有万丈秋水，突然觉得自己红鸾星动了。可惜都有点瘦脱相了——
没关系，她做的一手好菜，一定能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她向来是一个大方活泼的人，正想开口问问公子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可有婚配，可与她有眼缘。
没想到公子慢悠悠地把其中一红手串套上了手腕，端详片刻后他说：“若我还能为亡妻亲手戴上手串，她也会高兴吧。”
……亡妻？？？
谢玉折手中的剑差点抖到地上。他瞳孔微张，心想是哪里出了差错。国师身边连个女子都不会出现，又何来亡妻？
“您……”
姑娘未问出口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虽然有些惋惜，但如此富贵公子在团圆夜思念亡妻，她更多地生出了感动。她红了眼道：“传说北海仙境有片三生石林，上刻着的夫妻名字有生生世世的缘分。公子您和夫人伉俪情深，一定有转世情缘的。”
“今夜正是团圆夜，想必夫人一定也在思念您呢。”
柳闲闻言倒也没再接话，只是轻巧道：“这个我要了。”
而后他朝谢玉折晃晃手上的手串，毫不脸红地花着别人的钱：“付钱吧。”
姑娘这才看到，阴影处还有一位抱剑而立的黑衣青年，他仍有几分青涩，气度却不凡。这二位想必是兄弟，怕是皇城中、乃至上修界的人。
谢玉折无言地递过银两，她掂量掂量手中沉甸甸的银块，又惊又喜：“多谢公子，多谢小公子。”
柳闲闻言笑弯了眼，他特意咬重了“小”的读音，支手给他看那串红豆手串：“小公子，好看吧。”
盈盈灯火投在他莹白的手腕上，左手腕内侧的一点红痣格外迷人。
谢玉折眸光一凛。
柳闲还想再戏弄两句，瞧瞧主角动怒是什么模样呢，一束寒光就已经映在了眼底。
他脖子抵着一把锋利的剑，再靠近一分便会割破他的喉咙，而剑柄正紧握在谢玉折手中。
垂眸瞥了下这剑，柳闲眨巴了几下眼，好奇问：“真生气了？”
危情陡生，一旁嬉笑叽喳的百姓骤然躲得远远的，那姑娘也拿起银子跑开了。这弟弟先还在付钱呢，怎么突然反目了？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小铺，瞬间没了声音。
风又起，剑尖抵着的红衣美人笑了，柳闲微蹙着眉头，为难道：“你是觉得这身衣服还不够红吗？”
作者有话要说：店老板：（疑惑）最近怎么有这么多客人问送不送药浴？说是前几天听到店里有搞这个活动，没有啊？
小二：（微笑）（沉默）（不敢开口）被小将军用那种能杀人的眼神盯着，我不敢不干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