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敕勒歌 >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皇建二年是难得的太平年月,如纥奚昱之前所言,邺城是个很美的地方。与朔州不同,邺城是个方方正正的城,金明门进去就是铜雀台,再往东走,便是勋贵如云的戚里。北城多王孙,朝朝骑似云。焉支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城市,也不大爱凑热闹,可来邺城的日子,他那个挎刀的心上人外貌和家世都太出挑,交游渐渐多了起来。元旦军中宴饮那天纥奚昱在鼓乐歌舞与觥筹交错间被人灌了一杯又一杯酒,醉得不省人事,被他那看起来不太好相与的哑巴部曲扛出来以后,在无人处,他才突然站直了身体,说花儿我们回去。

焉支顿了顿,纥奚昱嘿嘿笑了一声,还是逸出一丝酒气,他抬起手搭住焉支的肩膀,在焉支耳边说:“没意思的很……还不如咱们在敕勒川上看星星。”

放到朔州时候的纥奚昱一身野气,回到邺城披了甲束了发,已然贵胄良家子,可双眸依旧雪亮,能看见敕勒川的漫天星斗。

焉支看了看他,又仰头看了看天,认命地笑了笑。

邺城冬日铁甲生寒,可这一年的春天却是个暖春,上巳节那日天光轻薄明媚,不当班的将士们难得卸甲出城踏青,在清漳河边沐浴折柳,比赛骑射。纥奚昱已经对这种无聊的活动十足腻味,第一个退出了比赛。

“不是,”纥奚昱说,“怎么日日在大营里比这个就算了,出来玩还要比啊?”

那小圆脸——后来纥奚昱知道他叫慕容铁铁,正摩拳擦掌地穿护腕,说:“你别后悔,你晓不晓得今天的彩头是什么?”

纥奚昱漫不经心道:“什么?”

慕容神秘兮兮地说:“一条绣花手帕。”

“……”纥奚昱说,“真是雅兴啊。”

“你懂不懂,”慕容说,“这条手帕是邺城最红的歌伎寇玉奴绣的,拿着它,就能去牡丹楼听她唱歌儿——别告诉将军啊,”慕容双手合十祈求他,“底下人自己弄的。”

纥奚昱没说什么,抽身走了。慕容跟旁边人哈哈大笑:“他是不是不开窍,这小子是不是还没开窍?”

纥奚昱走远了,也没答话,倒是焉支站住了脚,回头看了慕容一眼。慕容本来还在和身边人嘻嘻哈哈,被焉支一看,不知怎么头皮一怵,笑都冻在脸上。半晌,他低头嘀咕道:“就只是听人家唱唱歌……谁不爱听漂亮姑娘唱歌呢……”

仲春之月,本就是乱花纷纷的季节,这王都的十丈软红尘不知道兜去了多少少年子弟的心,今日的牡丹楼必定花灯如昼,只有两个少年人蹲在清漳河边,一个欲说还休,一个正在打水漂,满河套找有没有扁点儿的石头。

“铁铁刚在那边说我什么?”纥奚昱卷着裤腿在河边找石头,一边扒沙子一边问。

焉支想了想,摸了摸心口,做了一个凿窍的动作,最后摆了摆手。

纥奚昱怒道:“他说我缺心眼?”

“……”焉支有点想笑,摇了摇头,感觉这事实在比划不明白,也知道纥奚昱的性格不会在这上面太计较。果然纥奚昱就只是骂了一句,就继续埋头找石头去了。终于找到了一片光滑薄扁的,一扔,飘飘悠悠地沉底了。

纥奚昱比刚才骂得更大声了。

焉支终于忍不住笑了,纥奚昱脸有点红,在他身边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说:“也就是这石头不会说话,它要会说话都要骂我。”

焉支看了他一眼:骂什么?

“打的什么水漂,”纥奚昱捏着鼻子说,“精卫填海来了!”

焉支笑得直皱眉,纥奚昱揽过他肩膀:“这样多可爱,他们干嘛那么怕你。”

纥奚昱半点没发觉焉支在甄选之后气质的变化,把话讲得很委婉,这些鲜卑世家子的原话是“怕你那个哑巴部曲半夜起来把我们杀了”,殊不知在这二人中间,纥奚昱才是真正杀过人的人。

焉支抿了抿嘴,没有作声,表情软乎乎的。他看向纥奚昱,这个人正支着胳膊侧躺在草上,三月里满城风絮,杏花吹落满头。

他一时晃了神,看着纥奚昱的侧脸,默默想,不开窍也挺好的。

永远不开窍也没关系,能一直这样看着他,这已经很好。

纥奚昱笑累了,看清漳河滔滔东去,没再开口。他们彼此都很习惯这种只要纥奚昱不讲话就变得沉默的气氛,很舒服地在河边草窠子上窝着。纥奚昱安静了一会儿,在汩汩波声中道:“牡丹楼……你想去吗?”

焉支摇了摇头。纥奚昱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管不了别人,但是咱们两个别牵扯这些。总是进这种地方,军纪都坏了。再者,姑娘可怜。”

焉支懂。也知晓了对男女之事,纥奚昱也并非一窍不通,他只是——

“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呢,”纥奚昱说,“就大大方方地过明路,别弄得鬼鬼祟祟的。”

焉支:“……”

今天天气真好啊,眼前人嗅出了气氛的一点微妙的异常,一下子跳起来,扳着他的肩膀大叫“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春日里云水澹荡,天光轻盈柔软如同梦中,一点也不像朔州,那个冰冷血腥的大雪天。

那天他抱着后背中了一刀的纥奚昱在那个灯微如豆的屋子里枯坐了整整一夜,怀里的人因为失血过多浑身发冷,陷在噩梦谵妄中,他跪在床边握他的手,怎么都捂不暖,纥奚昱一直发抖,喊冷,喊一个永不回头的母亲,焉支后来干脆脱了外衫在被子里抱住他,焉支是热的、清醒的,在那样昏暗的屋子里却也像跌进了噩梦,任由纥奚昱搂着他的脖子,贴近唯一的一点热源,哆哆嗦嗦地哽咽着喊——娘,真疼啊。

他干瘦,手和脖子都硬,没有一点多余的软肉,怕不像纥奚昱幻觉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拗出一点温柔,虚拢拢地摸着纥奚昱的头发,等他恍惚睡去,他才慢慢地坐起来,把刀横在膝头,沉默地淹在兜头浇下的情意中,他被叱干洪的一句话点醒,恍然明白从前那些求而不得与诚惶诚恐到底所谓何由。

天快亮的时候纥奚昱醒了,不知道究竟梦见了什么,他坐起来,拔刀出鞘,在此生第一次杀人之后,向焉支托付了自己的良心。焉支于无声中与他四目相对,听见心中巨石滚落的轰然巨响,心想,认了。

那刀锋太利,拔出来的时候削去了纥奚昱的一缕头发,焉支前一秒还在发狠,这一秒心又软下来,想要替他理一理鬓边的头发,可当纥奚昱惊恐又诧异地躲开了,他才默然明白自己究竟认下了什么——

像喝下热油,咽下苦胆,他这一生,于纥奚昱总是打扰,不能见光的。

焉支不知道他的眼神告诉了纥奚昱什么,总之在他发呆的这段时间里纥奚昱的表情也不算轻松——他自以为两人日日朝夕相对,算得上是最亲密无间,可是怎么突然钻出来一个焉支的心上人,那么大个喘气的活人,这小子竟然这么能忍,一次、一句都没跟他提过。

“你怎么不说……算了,”纥奚昱说,“我去替你讲。”

焉支摇了摇头。

纥奚昱道:“不能说?”

焉支之前一直低着头,此时忽然抬起头来。纥奚昱被他眼神里的隐忍和苦涩唬了一跳,咕哝道:“好吧。不能说。不能说……怕配不上?不怕的。”纥奚昱挖心挖肝地还继续在那里讲,“你虽然说不了话,但是听又听得见,我求我阿爷去提,就说你是我阿弟,我们多提点聘礼,总不会显得唐突……”

焉支已经没法再听下去了,再听真的会忍不住想提着聘礼去娶他。纥奚昱撞上他的眼神,蓦地有点受伤:“瞪我干什么?”

焉支双手合十对他道歉。他瞳仁生得小,看人总是显得凶,纥奚昱却没再说话。有只大隼正掠着江边的林子忒楞楞地飞过去,纥奚昱挽弓将它射落。那只大隼在空中扎挣两下,掉在林子那头了。纥奚昱道:“我去捡回来。”

焉支跟着他站了起来。纥奚昱示意他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东西。他自己朝林子走了几步,却蓦地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低头踢了两脚地上的石头,小声说:“……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背后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笑了一下,又问:“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吗?”

没有声音。那沉默像是等着他回眸。他懵懵懂懂,不知道这轻轻的一句话能把一个人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劈开多么大的一条裂隙,他只是看见那人站在河边望他,一张淡漠生冷的脸,可眼里的小小希冀,如同野草在秋天探头。

焉支轻轻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3-30 23:16:58~2023-05-05 23:4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枣枣起早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数学再爱我一次 30瓶;温峤 20瓶;井中猫 5瓶;罗恩斯 4瓶;啦啦、52413146 2瓶;on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