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涟站在沙发边,看着在客厅摆弄仿人体机械部件的爸爸,心情闷闷。
虽然爸爸手上动作不停,但江涟知道爸爸此刻在发呆。
爸爸总是无意识地发呆。
偶尔清晨起床,爸爸会看着床空荡的另一边发呆,吃饭时他会莫名停下自己的动作,然后极其自然地从一旁纸巾盒里面抽出纸巾,递给旁边的空气。
空气自然不会响应。
被誉为天才的爸爸过了很久才能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并不说话,只是很缓慢地收回手,手背搁在额前,嘴唇轻抿,紧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和孤寂。
旁边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一点点变凉。
在后花园浇花的时候、在厨房等待锅里的水沸腾的时候、在书房查阅资料的时候、在客厅闭眼安静听天气预报的时候……
只要爸爸一个人独处,他总是会陷入或短暂或长久的停滞。
每当这时,江涟总会乖巧地缩到一边,他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爸爸。
桌上的电子日历悄然更新着。
妈妈离开他们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零3个小时54分26秒。
爸爸先前所有的意气风发、自由洒脱以及少见的善意温存都在那天消失殆尽。
交替过来的是近乎麻木的冷漠。
爸爸的时间好像永远地停在了那天,停在了长久又烦闷的梅雨季节,停在了院里一座小小的暗色方碑上,停在了某本书的结尾。
铺天盖地的工作接踵而至,爸爸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他近乎疯狂地投入了人工智能研发工作,实验室的白炽灯长明,电脑内的数据不知疲惫地刷新着。
偶尔长寂的深夜,疲惫的爸爸会拿起手机看上一眼,但他明明知道。
不会有消息过来了。
第一次转折在江涟小学毕业的那个傍晚到来。
那天爸爸早早地回到家,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
与其说她是人,不如说她是依托人工智能技术而活动的仿真人。
她长了一张和妈妈一模一样的脸,说话的语气也和妈妈并无明显区别,然而,江涟害怕她。
无论她怎样尽力模仿、怎样尽力表达亲切,江涟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后退步,他攥紧自己的书包,缩在角落,呈现一个毫无安全感的防备状。
那种害怕无关乎其他,只是别扭,只是压抑,只是本能抵制,江涟一直期盼着妈妈能够“回来”,然而替代品的出现彻底打碎了他毫无可能的幻想。
时间停滞的,又何止爸爸一个人呢?
爸爸脸色不明地站在另一边看着,过了许久,他才缓步走过来。
他温暖却发着抖的手掌再一次覆上江涟的头顶,江涟听到他的声音又哑又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面艰难滚出来一般,“江涟……你不要怕。”
“你不要怕。”
两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到江涟的发顶,江涟一阵阵地发懵,脑海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
热度散去后,只剩下冰凉,连吹过来的温风也害怕。
爸爸将像妈妈的人工智能带回了实验室下方的地下储物间,昏暗的角落,机械零件毫无章法地堆积在一起,那里存在着无数个残缺的“妈妈”。
同年,关于人工智能提供人类情感安慰的新闻报道越来越多,人们在恐惧,如果连人最独特的情感交流都能被人工智能取代,那么未来究竟需要人类做些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当事物没有价值,等待它的只有淘汰这一条路。
人们也在争执,越来越多的虚拟生命得到人的青睐,它们通过精妙的大数据算法可以最快捷地看透一个人的本心,与其达成心灵深处的共鸣和肯定。
与其费心费力地猜测他人的心思,与数据完全公开的人工智能对话反而更能感受到真诚。
无数失去生命中重要朋友或亲人的人也在呼吁这项技术。
一段段死去的亲人借助照片媒介通过AI技术“活”过来的视频在网络上火速流传。
人和机械、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的交汇点究竟在何处?
江涟不知道。
然而,站在这个行业顶层,按道理最熟悉这项技术也最有话语权的爸爸却也在这个问题面前中默了声音。
回答江涟的只是一张张前往西藏拉萨的机票。
他前往鲜少人涉足的佛教圣地,一步一步诚挚地踏上万丈冰山,在五彩的飘逸旗帜下,在铃铛随风叮铃的响动下,跟着最忠诚的信徒长久地祷告。
他先前从不信鬼神,他只信手中算出来的数字和事物背后千回万转的科学规律。
这样的他,却一次又一次双手合十,跪在海拔高处的某座残破却又充满威严的庙宇前,收起他对鬼神的所有蔑视,转身向其献以最卑微的祈求。
身后黑鹰疾驰而过,高原特有的黑白牛羊群团在公路边缓慢地咀嚼着口中的枯草。接近天空的地方,阳光刺眼而热烈,清凉的风穿过他已经蓄长的黑发,佛珠被他捏在手心,缓慢转动。
走出庙宇时,喇叭在身后对他施以礼节,“您下次再来时,请依然从前门进去。道路可以重复走,但千万不能折返回头。”
他回以感谢,离开的路上,步履却沉重万分。
时钟表盘会持续重复地转动,然而它永远不会逆向回转。
江涟没想到,第二次转折的到来是永久告别。
已是中年的爸爸在那天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快,他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行装,给在写博士论文的江涟简单指导了一番,便像往常出门散步一般自然地走出了家门。
然而留在家里的江涟却莫名感到一股难耐的难受和呼吸的压抑。
其实早在爸爸书房看到满墙壁关于天体运动的研究时他就有了预感。
墙壁上贴了太多他不懂的公式和符号,茫然的他却在最角落处翻到了几本版本各异,十分突兀的青春校园爱情小说。
书的内容略有差异,然而主角永远相同。
他看见爸爸在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黑色钢笔写了个“Re”,旁边字迹粗重地批注了一句“可以重复,不能回头。”
几乎没有犹豫地,他跟了上去。
外面狂风四起,天色昏沉,似乎立马要落雨,然而在前方,他并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道极其不明显的白光。
他的手不自觉地触碰上那抹来历不明的白光,
其实他并非完全不懂,江涟继承了父亲的高智商,尽管线索有限,他还是推断出了大致情况。
他不知道这算是平行世界还是单纯的轮回,但是……
江涟面色发白地立在原地,伸出的手指因为心情的繁复而颤抖着。
下一次,我也会是你们的孩子吗。
不知是雨水还是其他,透明的液体滴落在深沉的大地,逐渐陷入细密的褐黄泥土。
他合上双眼,毅然跟着进了这道未知的循环。
在里面,他是一只没有人类意识,只靠本能的白色小猫。
他在屋檐下躲雨,在公交车前站立。
以另一个角度回到了他最期待的世界中,回到了只困住他一人的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最后(笑
由衷感谢每一位愿意点击最后一章的朋友。
说句很抱歉的话,这篇小说其实是我为了过签约瞎想的,当时花一天时间码了开头的一万字以及非常简略的剧情大纲就申请了签约,刚好遇到周末,编辑不上班,等待中的我越发觉得过签无望,立马转而求其次开始写古言。
古言艰难滚了六千字,周一下午上课前随意翻了个人邮箱。
诶,过了。意料之外。好在好在,不用写让我浑身难受的古言了。
过了后我想直接投另一本我已经有27万字的存稿,是本幻耽,大家能在我专栏看到,现在因为大背景太血腥被我锁了大修。
这本原先打算直接锁文,毕竟也是为了过签而写,除了开头,什么都没想,再加上临近期末,作业,考试增多,我手上一点存稿也没有,不能保证更新。
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把这本写完,一方面是当时有了十个收藏(除开我,以及朋友,真实数据是七个),再加上一次性就让我过关的编辑对我而言实在是贵人,直接开了这篇文跑去写耽美,我心里过意不去。
好吧。
那就写吧。
开始潦草,主角名字也是几秒钟挠头随便想的,后来才意外发现,余谐音“鱼”,江里有鱼,也是一种关联(笑
隔壁那本情感基调比较阴郁,我一边写一边痛苦说下一本一定写个傻白甜霸道总裁爱上我,这本刚开始也是这样设想,走轻松搞笑风,前期我写着很开心,然而后面我还是控制不住我个人的习惯,又整抑郁了,写的过程中非常痛苦。
我网文看非常少,两只手应该能数过来,be文大概就看过两本,“怡情”内容很僵硬死板(或许全书都有这个毛病),实在抱歉。
整本书我从开始构思(期间有几天等编辑信息和转战古言没写)到最后结束,共用时20天,在没有存稿的情况下,没有断更(有好几天日万),对于在此之前最长一篇创作是4000字同人(还分成两周来写)的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这本一开始我没有打算写番外,大概是我写到十一万,那个回宿舍晚上,傍晚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黑的,空气盛着清新的湿润,我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凉风吹过来,我突然感觉江饶就站在前面的路灯下,天气预报显示晚间要落雨,她在等余稚斜过来。
番外就这样自然而然就出现在脑海中了。
当时心里百感交集,想笑也想哭,笑是觉得自己好像真正认识他俩了,哭是觉得,我的能力争不到让更多人看到他俩的机会了。
很抱歉在此期间一直修文,也很抱歉我的能力不能让他们的故事更加具体且生动,时间的仓促和我能力的不足无一不让我愧疚万分。
中午、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日子会不会因为文的完结而完结呢。
我不知道。
然而我还是会写,一定会写(和晋江签了五年卖身契,不写也得写(笑哭
下一本我会等到我自认为已经学习到“合格”的水平后才开文,应该不会太久,我是个急性子。
在最后,还是非常非常感谢在我完结时陪伴我的44个收藏(真实数据是41个),如果没有你们善良的点击,我可能根本坚持不下来。
万分感谢,这本小说的完成,毫无疑问有您的一份功劳。
下一个目标,冲刺一百收藏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做梦一般不可能,但是写五年,怎么说也能写出一本上百收藏的小说了吧(笑着笑着又哭了
再次真挚感谢,我实在愚钝,感谢各位长久的包容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