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说得好听,你们女人又什么时候尊重过男人?你们只是奴役他们、玩弄他们,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你现在如此愤怒也不过是因为被我拆穿,你失去了清高的假面,恼羞成怒罢了。”
“你又猜错了,你为何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我愤怒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友善的人是如何受苦的,我看到了一个无辜的人是如何被逼迫的,粗鲁碾碎了文明、没有理智的、没有任性的原始冲动主宰了一头猪脑,我为了养育出这样的产物还为其辩护的的这个丑陋的社会感到悲哀!”
钱为善蹙眉看着她,语气严厉:“你难道以为自己现在的用词很文明吗?对着师长说出这种话?你觉得合适吗?”
“哈,这个时候你又记起自己是老师了?先一步舍弃了师生之间该有的礼仪的人好像不是我吧?你问我合适不合适,我觉得合适极了!对待怎样的人就该用怎样的言语,对待粗鄙的人不应该用半点谦逊的词汇,对待不懂尊重的人也不会有什么礼貌的用语!”
安祺退后一步,看着这个满面通红的,像是发怒的猩猩一样的男人。
啧啧道:“你话语中的偏激暴露了你的恐惧,你保护那个蠢货就是在保护你自己,你把它看作你的同盟…… 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恃才傲物的老学究怎么会如此好心?男人的体系里只有一种关系是无关年纪学识、众男平等的,那就是共犯!”
钱为善愤怒地看着她。仿佛她的伶牙俐齿已经幻化为沾满血的红布,向他扬起。
愤怒的公牛会立马将其撕碎,片甲不留。
安祺眼睛发亮,她甚至往前了一步,勇敢地重复了那两个字:“共犯。”
钱为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仍然是愤怒的、气喘吁吁的,似乎随时都准备遵循一些原始冲动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些教训。
但是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随着那张小嘴的翻动,有陈旧的锁链像是蛇一样地从草地深处爬行而来,攀附其身,将他捆绑。
冰冷的蛇鳞在皮肤上游走的感觉使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后背也是一凉,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的反应,安祺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她露出了然的微笑。
“你给年轻的女人定罪,每一条罪状都是你自己内心的恐惧,你其实是在陈述自己的罪行,真正装作天真无辜的人、玩弄伤害别人、把他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无耻之徒,是你自己才对。”
钱为善撑着办公桌,觉得自己的前所未有地狼狈。
但是他面上不显,仍然是庄严的模样。
他垂着头,在安祺的角度只看得到他夹杂银白却打理得整齐的鬓角。
“你只是来这里发表一些无稽之谈的吗?疯癫癫的?”他声音低沉如钟。
“我没有奢望过你能放弃自己的学生为我作证,我也知道你的位置其实也不能百分百就看到些什么,我原本只是想你能签名让我去找保安得到那个时间段那间自习室的监控录像罢了。”
钱为善闻言,冷笑了一声。
“白费功夫!就算我签了字,你有了许可,且不说摄像头是否开启、有没有拍到那段录像,就是真的被你瞎猫碰着死耗子,你拿到那段录像,又能怎么样呢?”
“这还不够吗?”
“你拿着那段录像、去找谁?给谁看?主任、导师?辅导员?”
钱为善扯了扯领口,信誓旦旦,“我跟你打赌,当你把这个东西交出去,它立马就会成为维护名誉的一块砖头,被牢牢地砌入构建校史的水泥里,假如你更激进,把它公开,你以为那些和你年纪一般大的人就是你的同类吗?年轻人是不知饥饱的恶狗,任何带着血腥味的东西,尤其是这种隐秘的痛苦,最是合他们的胃口!流言蜚语、众口铄金!谣言会走向你不能控制的深渊,因为大家都有着隐秘的坏心思,喜欢把活的推入地狱之后再为那已死的掉虚伪的眼泪,然后用这眼泪再去淹死下一个活着的东西。”
“你为什么帮助那个小姑娘?因为她足够地可怜?那么你现在的一切行为只会吧她变得更加可怜,”钱为善冷笑道,“真自私,小女孩,自以为大英雄,收起你那可笑的英雄主义,不要为了自己的虚荣把别人推入深渊,那是一种罪过。”
安祺冷眼看着他。
“视而不见才是罪过,无视痛苦才是罪过,不把人当人才是罪过!你休想定我的罪!你这个加害者的同谋,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你才是最应该低头忏悔的人,为你的傲慢无知,你自以为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把一切看得通透,”安祺恶狠狠道,“但是我告诉你,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女人是生下来就带着’罪’的!在我这短暂的二十年人生中,无数人、男人甚至被男人了的女人,他们无数次地耳提面命,教我不要忘记我的罪,他们无数次地予我罪名,千奇百怪的,使我低头自省,但是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俯首认罪?我告诉你,这只会让我意识到这些罪名有多么荒诞、有多么可笑,而我的性别又是多么高尚和伟大!这样活了二十年的人,怎么会被你三言两语就给打败。”
“你无权给我定罪,你无权给任何一个女人定罪,连自己的罪过都不承认的人,有什么资格当大法官?我已经看透你了,你看上去高大,但是你的内里实在是软弱矮小,你有令人艳羡的工作、在这个社会备受尊重的地位,但是其实你贫穷得可怜,你一无所有,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那么很合理地,你也不配得到尊重,你不把人当人,那么你自己也是不配为人的。”
“你这个疯子、疯子…… ”
“祈祷你的身边多一些我这样的疯子吧,这样你会更痛苦,痛苦对于你这样空洞的人来说是好的,至少好过麻木不仁,不是吗?”
“瞧瞧你说的是些什么狗屁话…… ”
钱为善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扶着桌子,一副随时要被安祺气昏过去的样子,他扶着桌子的那只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碰到了桌上的相框。
木质的相框向后一倒,露出光洁的玻璃挡板和挡板下被精心保存得没有一丝褪色痕迹的全家福。
随着相框的倒下发出的声响,安祺注意到那一张照片。
她忍不住讥讽道:
“你有妻子…… 怀里是女儿吗?我为她们感到悲哀,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才是真的狗屁东西。”
“疯了、疯了…… ”
“想想你的女儿吧。”
钱为善还在强撑:“我不会让我的女儿陷入这样的困境…… ”
“哦,这时候你承认是困境了?可你凭什么保证呢?难道你时时刻刻与她相伴?你对别人的女儿这样冷漠的时候,没想过你的女儿也会孤立无援吗?”
“她不会、不会…… ”
安祺径直走过来,伸手把那张倾倒的相框扶起来,语气平静:“哦,我说错了,你的女儿确实不会孤立无援。”
“因为她身边有像我这样的人,但是却没有你这样自私冷漠的父亲。”
相框里里面还年幼的钱方茗笑得无忧无虑。
“看来你一开始的出手相救并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对’女儿朋友’的一种照拂?”
钱为善这样的老师并不能记住每一个学生的脸,但是他却能记住女儿的每一个朋友。仔细回想,钱方茗的父母是来过宿舍几次,帮钱方茗铺床什么的,还请她吃过饭。
只是那时候刚开学,忙得焦头烂额,她只记得对方的父母都很客气和善,并没有能记住具体的长相。
只是记得吃过饭后,回寝室的路上,她无意说了一句:“你父母都好有教书的气质啊。”
“你眼光真是毒辣啊,我爸爸就是当老师的!”钱方茗当时这样说,语气活泼,引以为傲。
真是讽刺。
钱为善低着头,好半天才颤抖着问,“她过得还好吗?”
“你不能知道。”安祺果断地拒绝了。
钱为善定定神,又拿出了长辈的气势压人:“我是她的父亲…… ”
“正因为你是她的父亲,”安祺却不为所动,抱着手臂道,“所以让你对她一无所知,才算做惩罚。”
这句惩罚让钱为善梗住。
他第一时间想到钱方茗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她怎么能对学生说父亲的不是!愤怒之下——“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强装镇定地开口。
“我知道些什么?”安祺想了想,“我知道她很难过。”
“…… ”
“她引以为豪的父亲,其实是个无耻之徒,这让她很难过。”
钱为善面色如灰地瘫坐在椅子上。
安祺耸耸肩:“但值得开心的是,她还知道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