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尽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姜闻音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在做梦。
梦里,那颗糖三角还是完整的,冒着热气,放在辜乱云房间里阳台的那个小茶几上。
没有香气。
因为是梦嘛。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紧张。他双手撑着膝盖,身体不自主地前倾,看上去很紧张。
紧张的时候眼睛会忍不住地乱转,不自觉地舔嘴唇,把嘴唇舔得湿漉漉的,然后抿着嘴,把柔软的嘴唇抿成冷静的一根直线。
有点可怜,像是做错事的小狗。辜乱云忍不住地这样想。
像是一只粉红鼻子的小狗,脏兮兮的,湿漉漉的,很谨慎地垫着脚尖,却还是留下了笨拙的爪印。
姜闻音不懂怎么隐藏痕迹。
太过诚实有时候是一种让自己痛苦的缺点,辜乱云想,也许以后他要找个机会慢慢教会姜闻音这件事。
作为他的AD、作为他的队长、作为他的搭档和前辈。
辜乱云有这个责任。
姜闻音不知道辜乱云在想什么,毕竟只是一个梦。
梦里的辜乱云在想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只是在苦恼要如何继续讲述——解开溃烂的伤口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仅仅是如何处理伤口边多余的腐肉都已经让他伤透脑筋。
“我们学校里有一栋独立的小洋楼,是几十年前的建筑物,红墙上长满爬山虎,院子里有野生的蔷薇,学生们分不清玫瑰和蔷薇的分别,但是喜欢花,总是偷偷翻墙到小洋楼的院子里去偷摘蔷薇。”
“后来,几个偷摘蔷薇的学生被狠狠地处罚,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小洋楼。”
但是秦老师的教师宿舍就在那栋小洋楼。
有时候,如果上的是早课,她就不回家,会直接在教师宿舍过夜和备课。
但很奇怪的是,在小洋楼过夜,不用赶路,应该有更多的时间休息才对,但是每次有早课的时候,秦晴老师的脸色都很差。
有时候是头发乱糟糟的,有时候是扣子歪了一颗,甚至有一次,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
同学们都说,秦老师上早课的时候像是刚逃难过来的一样。
秦晴老师也会睡懒觉吗?姜闻音不觉得。
他觉得她看上去不像是困,倒像是…… 摆脱了什么、很努力地赶路才能来上课似的。
小洋楼里是不是有怪兽?他异想天开,把家里墙上贴着的红色门神揭下来,送给秦晴老师,让她压在镇纸下面。
秦晴老师笑着问要这个做什么。
他做一个鬼脸:“保护你啊。”
可惜神荼郁垒没有用。
姜闻音有时候会痛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不小心弄掉了学校刚发的新课表。
老师的版本和学生的不一样,是一张很大的课表,详细地写着哪天要开什么会、哪天的课是会有领导检查的公开课。
老师会给课代表一张,让课代表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哪里接老师和拿教具。
秦晴前脚给姜闻音发了新课表,后脚姜闻音随手放在桌上,就被人不小心泼了水、油墨都洇开来,看不清楚文字。
面对同学的道歉,姜闻音很大方地摆手:“没事啦,我再去问秦老师要一张。”
那时候已经放学,明天又有早课,姜闻音轻车熟路地去小洋楼。
他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虽然下过雨,但是雨已经停了,上午出了一会儿的太阳,把空气晒得干燥起来,虽然下午就晴转多云,但是天气是凉爽多过阴冷的。
吹着凉风,小洋楼下的蔷薇在风中微微地点头,叶片相互摩擦,发出切切的声响。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跨越过还没有蒸发的水泊,路面凹陷处积累的雨水倒映出他水蓝色的校服和年轻的、无忧无虑的脸来。
秦晴的职工宿舍在二楼。这段路一点都不陌生,姜闻音几乎是跳着上楼的,但是快走近的时候又忍不住放缓脚步,悄悄地靠近。
预备吓那人一跳。
走近了,越发觉得安静得吓人。
放学后的学校就像是一座空城,而这里是空中之空。
好像有人可以捂着嘴不发出声音一样。
秦晴老师的宿舍门没有关,虚掩着,随着风吹轻轻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开。
姜闻音的手落在门把手上,想要猛地推开门吓她一跳。
却莫名地没有那股勇气。最后他敲敲门,轻声喊:“秦老师?”
没有人应他。
他想起晚间新闻里因为煤气泄漏晕倒的老奶奶,心里有点害怕,猛地闯进去。
“秦老师!”
书桌前,一首捂着裙子一手抓紧衣领的秦晴猛地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诶,你怎么来了?”
钱校长腆着大肚子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
他好像很热一样,不住地出汗。
“校长好。”
姜闻音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那个不常露面的校长先生,小声地问了好。
校长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他,似乎想说什么,秦晴先一步开口,和颜悦色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拿课程表…… ”
“我有多的,我马上给你找一张…… ”
秦晴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起身,校长也还坐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姜闻音觉得奇怪极了。
他站在书桌边,手无意识地搭上桌面。桌上铺了一块透明玻璃,玻璃下压着一些容易掉的文件,老师们常这样做。
这块玻璃不知道怎么回事,热乎乎的,还带着潮气,摸一摸,指腹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已经干涸的水痕的触感。
他低着头,看着玻璃下压着的神荼郁垒。
“老师,这个管用吗?”他笑一笑,问。
秦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说:“好像有点用吧?”
校长突然问:“这是你给她的?”
“我外婆认识道观里的人,他们每年会送一些这样的东西过来,说是受了香火供奉的纸和笔画出来的,有念力,能保护人,驱散妖魔鬼怪。”
校长那张够和纵横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来:“哦,你们师生关系倒是很好…… ”
姜闻音觉得他这话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奇怪,还没等他回答,秦晴突然说:“时候不早了,校长你不回去吗?”
“对啊,”姜闻音猛地想起来,“钱方茗今天一直嚷着要回家过生日,校长你不赶快回去吗?”
听到这个名字,校长的神色有一丝的松动。
“你和她一个班的…… 哦对…… 她是秦老师班上的…… ”
最后他站起来,拿着自己满是皱痕的外套,离开了。
姜闻音笑着说,“我送您。”
他追出去之后在二楼过道目送着对方远去。直到听到他坐上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之后才转身。
然后猛地回头抓起秦晴的手,“秦老师,快跑!”
秦晴一个没注意,猛地被他拉起来,露出了有些狼狈的身体。
裙子的里衬从胸口纽扣被扯绷开的地方翻出来,花团锦簇的裙摆也被撕烂,像是被挤压和拉扯过,成了完全不舒展的、一团破布的样子。
她赤着脚从书桌后走出来,声音发抖,“等一下,我穿鞋子。”
被姜闻音抓住的那只手汗涔涔的,却冰凉得吓人。
鞋子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左右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秦晴急得落泪,低声絮语:“扔哪里去了…… ”
她低头找鞋的时候松散的长发垂下来,露出了光洁的后颈,洁白的皮肤上青紫色的淤痕醒目到刺眼的程度。
更别提她肩膀上松垮的那截肩带下面被指甲抠出的指痕,细而长的伤口处还有被掀起的肉屑。
姜闻音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松开秦晴的手,秦晴像是被震住了一样,猛然停止了无头苍蝇一样找鞋的举动。
姜闻音飞快地脱下自己的鞋子,扶着秦晴的手穿上自己的鞋子。
那远去了的汽车引擎声又阴魂不散地响起来l。秦晴发抖得更加厉害。
姜闻音拉着秦晴从洋楼另一边的楼梯跑下去。
他跑得很快,几乎是拖着秦晴在跑。
秦晴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姜闻音此时开始感谢自己多次逃课摸索出了学校附近最隐蔽曲折的小路,让他得以有惊无险地护送着秦晴回到了家。
说家也不准确,是临时租住的房子,在老旧的小区里,过道里一片黑的老筒子楼,住的都是一些老人。
到了家门口,秦晴却不敢上楼。
筒子楼背阴的一面通往公厕,光线昏暗,有一个小小的死角,秦晴抱着双臂蹲在那个死角,不愿意走到楼梯口正面上楼回家。
“这个点很多老人家接小孩子放学、买菜回家做饭的,”她焦虑地说,“我这个样子不能被看见的。”
姜闻音只好自己上楼,在门口的牛奶箱里找到备用的钥匙,开门进屋,在椅子上找到一件男士的外套,下楼给秦晴披上。
被衣物包裹的秦晴情绪明显冷静了许多。
她偏着头,似乎是因为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而感到心安,平静地站起来,和姜闻音一起上了楼。
等进了屋,开了灯,她眯起眼。好半天才熟悉这个亮度。
姜闻音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她看着面前静默的男孩子,实现从他的校服落到他□□的、有着细小划痕的双脚上。
一路跑过来,是不是很痛?
秦晴想这么问,又觉得多此一举。她鼻子一酸,伸手想要抚摸一下这孩子的脸颊,却看到对方猛地抬起头来。
白炽灯下,姜闻音的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跳动一样。
秦晴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这就像是一种预兆,果不其然下一秒,姜闻音的话像是一把锤子一样落下来。
“这不是威胁和骚扰…… ”姜闻音干哑着嗓子说,“秦老师,这是□□未遂。”
那些可怕的伤痕让人很难不怀疑假如今天他没有出现、而秦晴又没能反抗成功的话,她真的会被杀死。
而死因仅仅只是因为一些多余的、令人作呕的欲望。
□□,多严重的字眼。像是有一条蛇猛地钻进身体一样,秦晴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她把身上的那件男友留下的西装外套裹紧,妄图以此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然后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说:“不是那样的…… ”
“你就和我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