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历史课时候的秦晴老师，教案清晰明了、理论储备丰富，语言流畅、神态自如，聊起历史来博闻强识、出口成章，班上甚至有女孩子专门拿了花本子记录她随口而出的诗句和典故。

可是一旦走出教室，秦晴老师在讲课时候身上的那种凌人的光辉就被有意识地关了起来。

她恬淡得像是一阵风和一湾水。

当她走过长廊，会让人觉得像是温柔的风经过。

其他老师不太喜欢她，她太年轻、太花费心思，最重要的是她“娇惯”孩子。

“真是，她是故意讨好那些孩子吗？竟然说作业做不完也可以！学生怎么能这么娇惯？上次我让人罚抄，他竟然顶嘴，说秦老师说，一味地抄书没有意义！”

“她还是太年轻，她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烦人，他们不知感恩，而且满嘴谎话，你一次放过他们了，他们就学会了，之后会有更多的理由借口。”

“可不是呢，我上次路过，天啊，下课也是门窗紧闭，我还以为她终于舍得拖堂了，接过从窗帘缝隙一看，竟然是因为学生们说某个历史事件理解不了背后成因，她在放纪录片给他们看！”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

“小秦会后悔的，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在这些孩子身上栽个大跟头。”

他们在办公室这样讨论的时候，门半掩着，秦晴老师就在门外。跟在她身后抱着教具的姜闻音也被迫一起旁听。

他想，这些老师也许以前也和秦晴老师一样，但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不再那样热忱。所以看到这样的秦晴老师，他们会发出这样像是指责又像是说教甚至怜悯的话来。

秦晴老师面露尴尬，觉得抱歉，让学生听到这种东西。

她也不过刚毕业，不太清楚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不然，我请你吃冰淇淋？”她提出一个蹩脚的提议，不太确定这个在班上有些特立独行的男孩子会不会喜欢吃甜食。

姜闻音：“哇，你收买我想要我管好我的嘴！”

秦晴老师露出凶狠的表情：“没错，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嘴，我就跟同学们说，周末的精品试卷是课代表建议我发的！”

这个威胁可真是有力。光是想到同学们的哀嚎和愤怒他就有点背后冒冷汗。

那还不得引起众怒被打死！

姜闻音：“…… 好狠心啊你！”

姜闻音：“成交。”

秦老师的权威也不针对所有的学生。

当秦晴老师在楼下的时候，高年级的男孩子会故意从楼上往下张望，伸长脑袋，也不怕掉下来。也不知道隔着那么远能看到什么。

当秦老师经过操场的时候，正在上体育课的、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生们也会聚在一起起哄。

体育老师是不能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们的。注意到了也没办法，法不责众，总不可能以为他们聚在一起哄笑吹口哨就把他们都骂一顿。

就算警告一下，他们也只不过是作鸟兽散，分散开来之后，视线也会牢牢地锁定在秦晴老师身上。

姜闻音很想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好像也不是想不到，但是，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不用女孩子们集体出击了，姜闻音拉上了钱方茗一起护送秦晴。

秦晴本人倒是觉得没有必要，第一次享受这个待遇的时候，她好奇地看着一左一右像是哼哈二将一样的姜闻音和钱方茗，憋着笑，问：“只是一本书一本练习册和一个笔记本加U盘，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

姜闻音毫不犹豫地出卖钱方茗：“她想出来走走，非要跟过来。”

钱方茗：“…… 嗯，我主动跟过来的。”

秦晴笑了，她不在意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安慰自己的课代表：“我不在意哦。”

姜闻音：“我知道。”

秦晴有些怀疑：“真的？”

姜闻音用余光瞥了一下那个被钱方茗狠狠瞪了一眼之后面红耳赤的男孩，道：“但是有的人应该知道羞耻才对。”

“他们应该知道对错并且生出’自己不该这样做’的意识。”

秦晴老师的权威在别的地方也不好用，比如说学校的老师们热心介绍的相亲局里。

明明说好是老师间的聚餐，却莫名其妙和不认识的男人被分到紧挨着的双人座位上、盲目地被“相亲”之类的事情发生过好几回。

这时候的秦老师不再是那个自信满满、随手就可以画出古地图的秦老师了。

她变成了一个年轻的、有些受摆布的、但是不太开心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被人为地剥夺了拒绝的权利。就算不厌其烦地说过好多次自己有男朋友、也没有想结婚的打算，但还是会被推入这样尴尬的饭局。

班里的女孩子们营救过这样的秦老师好几次。

主要以教导主任的女儿钱方茗为首，老师们都给她几分面子，她会装作误入饭局的样子，然后有意无意提起自己有问题要请教秦老师。

这时候和钱方茗一起打着学习旗号而聚在一起的的女孩子们就会一拥而上，把困在饭局里的秦晴老师拯救出来。

姜闻音不知道为什么，也被迫参加了几次这样的营救行动。

他曾经提出过异议，自己万花丛中一点绿是不是有点突兀。主要是在营救活动开始前，女孩子们为了打发时间要逛好久的街，而他不太喜欢逛小饰品商店。

里面的店员总是一脸揶揄地把他和身边的女孩子随机配对，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

他不想被迫早恋。

他申请退出行动的理由一经发出，被立马驳回。

被驳回的理由是：“你可是她的课代表！”

还要搭配痛心疾首的语气和表情，好像姜闻音不是被秦晴老师随意钦点的的课代表，而是秦晴老师十月怀胎生下的不孝女，看着母亲陷入水火还想着置身事外一样。

姜闻音无话可说。

他觉得也许班上女孩子们可以少看一点悲情的电视剧。

还有一些学生的恶作剧，因为匿名的作恶，身为老师的权威也失去了作用。

秦晴老师作为为数不多、骑自行车上班的老师，她的的自行车气阀，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就算姜闻音以自己家楼下的绝香辣卤大鸡腿收买了车棚那个口味重的保安叔叔，让他严加看管，但是车棚里几百辆自行车，秦晴老师的车实在是泯然众车，毫不显眼，老眼昏花的保安叔叔也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地保护好秦秦老师的老实自行车。

而秦晴老师是标准的打碎牙往肚子咽里的类型，她似乎不太清楚怎么强烈地表达不满，后勤部一句这不好办呀老师就能让她觉得抱歉，以为自己给人添了麻烦，然后收回抱怨，只是推着憋了气的自行车走回家。

姜闻音这辈子头一次觉得，原来做好人是一件倒大霉的事情。怎么谁都要来欺负她一下。

作为小保镖护送秦晴老师回家的时候，他忍不住提议：“你男朋友高不高？壮不壮？你让他来学校接你几回，那些混小子嘴是欺软怕硬，他们怕了，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叫他来做什么？揍他们一顿？”秦晴老师反问。

“可以的呀！”

丝毫不觉得以暴制暴有什么问题的姜闻音如是回答，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很有原则的秦晴老师摇头：“我是老师，老师怎么能打人呢？”

她的语气坚定：“老师啊，是保护学生的。”

傍晚的微风吹动车把手上刚系上去不久的小小绒线花。

张扬的红色，却意外地很搭配这辆老式的的自行车。看来班上小姑娘的审美是要比自己领先一点的。嗯，冤枉小姑娘了。

漫无目的地想着要不要给帮忙做手工的女孩子买糖果的时候，耳边传来秦晴有些欢快的声音。

“我真是个好老师啊。”

真好笑，哪儿有人这样自卖自夸的啊。

姜闻音的视线从身边那人被夕阳爱抚而充满圣光的脸上移开，叹了口气，认命地提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想，看来自己受苦的日子还长着呢。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辆自行车的背后，影子被夕阳辣得很长，不仔细看，会觉得两个人的背影很像。

但是，是哪里像呢？

也许有人知道吧。

姜闻音开始打职业的时候，秦晴老师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因为他逃课打比赛的时候，被教导主任逮住了，刚巧路过的秦晴老师帮他撒了一个谎。

“啊，是我让他帮忙去打印室拿卷子的。”

侥幸从教导主任手下逃过一劫的姜闻音劫后余生，惊魂未定。

上一个被教导主任抓到逃课的学长，好像被骂了三个小时然后被勒令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对全校做反省。

听说这件事给那个学长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反省事件之后，休学了半学期才有勇气重回校园。

姜闻音坐在秦晴老师的办公室，喝了一口水，道：“你竟然会撒谎！”

“那叫善意的谎言。”

秦晴老师纠正他。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马上就放学了，你做什么这么等不及？”秦晴看他水喝完了，又给他接了一杯，问。

姜闻音老老实实道：“我要去比赛，等到放学再去会堵车。”

“比赛？”秦晴狐疑地拿出班主任手册，“奥数？英语演讲？诗歌朗诵？化学竞赛？知识问答？”

怎么她记得这些姜闻音一个都没参见？

“电竞比赛。”姜闻音说。

“…… ”

姜闻音纠结着补充说明：“就是，打游戏。”

秦晴：“我知道…… ”

她略有疑惑：“但是，你的游戏水平已经可以打比赛了吗？”

还以为自己会被训的姜闻音被对方语气里的怀疑刺激到了，挺起胸脯：“…… 看不起谁呢？我青少年组不败神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