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音继续道：“……当时我的位置是可以看到工作人员的中控室的，他在进行了短暂检查之后示意可以继续比赛，因为那天的频道切换有点问题，所以他没有用耳机和麦克风来交流，而是做了示意手势…… ”
记者猜测：“然后你也做了手势回应？但是和工作人员交流属于违规行为？”
姜闻音偏了偏头：“那倒没有，我也没那么蠢…… ”
莫婕云淡风轻地咳嗽了一声。
姜闻音正色：“我也没有那样的想法。在看到那个手势后率先进入游戏，接果对方那边又有延迟，游戏又被迫中断。”
“那么这和蔑视裁判有什么关系呢？”
记者明显不相信，继续追问：“是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姜闻音：“…… ”
莫婕只让他陈述事实，没让他开动脑筋啊，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条罪状是怎么来的啊！
那时候他风评那么差，什么五花八门的指责都有，那些荒唐的谣言和尖锐的控诉之可怕，他看一眼都觉得折寿，哪里还会去仔细研究啊？
姜闻音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是满脸无辜地说一句我哪里知道，不仅给记者印象不好，自己身边站这个活阎王也会心情不好。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对方的不爽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凭借着他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他成功地逃生过很多次，所以这次他也本能地自救了一把。
不知所措的时候，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不知所措。
就算无话可说也要板着脸装高冷，给人一种不是我答不上来是我不屑于答的错觉。
于是记者就看着姜闻音沉默不语，突然眼神一凛，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这是，生气了？
台下的李龙城摸了摸下巴：“他这幅表情很眼熟啊…… ”
“该不是在模仿辜队吧？”
姜闻音觉得自己模仿得还挺像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做出来其实有点阴郁。
辜乱云不说话装高手就有一种傲世轻物、才高气清的逼王之感，而他不说话装高手则有一种道尽途穷、困兽犹斗的、惨淡之感。
汪植拉了一把同事，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提问的记者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生怕自己把脆弱的电竞选手给整抑郁了。
语气缓和下来：“后来呢，没有和裁判有更多接触吗？”
“对方延迟之后申请再次暂停，然后…… ”姜闻音顿了一下，恢复了平静的语音语调，“然后联盟对我发出的处罚决定生效，我被禁止进入游戏参加比赛。”
“在比赛中？”
汪植不知道什么时候接管了话筒。
“对，在比赛暂停期间，我的选手序列号被冻结，无法正常进入《乱十洲》比赛。”
“好的，”汪植点了点头，一边记录一边又问道，“然后你就离场了吗？”
“我下场，和替补席选手互换，然后等待工作人员，但是一直到比赛结束前十分钟，都没有人来接管我，最后我和我的队友们一起离开了场馆。”
“没有任何人阻拦你或向你做出有关你无法比赛的说明吗？”
“在我记忆里是没有的。”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杜明真突然举起一只手机，“我们通过记录员联系到了那场比赛的裁判。”
姜闻音微怔。
一直保持沉默的调查组成员其中一人站起来，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端着笔记本小跑过去，在进行了短暂的身份确认之后，示意他们可以继续。
汪植面向手机中的裁判：“裁判先生，既然调查组已经验证过你的身份，那么我想你的回答是可信的。”
“当然。”
“请问你对我们提到的那场比赛还有印象吗？”
“有的。”
“对姜闻音选手呢？”
“也是有的，”裁判说，“很难不记住他。”
“那么你记得当天比赛的情形吗？”
“记得，那天故障很多，双方都申请了暂停，而且在暂停期间，其中一位选手的身份ID被禁止启用，成为了《乱十洲》游戏的’黑户’，不被允许进入游戏，也就无法参加比赛。”
“你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吗？”
“我第一时间想要解除限制，联系了官方，但是得到回复说是这个禁止是无限期的，不可能立即收回，最后我们采取了建议战队更换替补的方案继续比赛。”
“那位被禁止的选手…… ”
“他的ID是camellia，姓姜。”
“你和他除了那场比赛之外还有接触吗？”
“没有了。”裁判像是想到什么，表情有点恍然，“啊，那场比赛结束的当天，我仍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冻结账号’处理感到不解，希望让那位被迫退出比赛的选手留下来，填写反馈，向联盟提出申述…… ”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没有，我只是有这个想法，当我追出去的时候，我发现那位选手所属的队伍情绪不高，所有人保护着那个男孩，不让我接近，使得我很难和他单独沟通，而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事。”
“所以在试图和他单独聊聊失败后，我放弃了，”裁判耸耸肩，补充道，“这事关很多，有点复杂，是需要程序的。”
姜闻音眯起眼，回忆了一下。
“也许你真的叫过我，”他不确定道，“但我很肯定我没有听到。”
“这是一场失败的沟通。”
裁判轻描淡写道。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姜闻音选手’蔑视裁判’这个谣言的来源了。”莫婕微笑道，“散场的出口总是人来人往，人多口杂，不是吗？”
裁判回忆道：“是的，没错，那时候的比赛场地没有那么专业，观众和工作人员的通道没有分流，现场很混乱。”
莫婕笑着说：“短短的两三年，一切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我们的行业发展飞速，今时不同往日了。”
今时不同往日。
姜闻音慢慢地咀嚼着这个词组，觉得能尝出这句话里的咸味。
莫婕又道：“既然如此，一切就很明朗了，那么’以不正当理由提前退场的’的指责也就是空穴来风了，姜闻音选手是等到队友们结束比赛后一起离开的，而且他中途离开赛场，也是裁判允许后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联盟为何要对姜闻音的选手ID进行冻结了。
这种处理是很严重，毕竟正在比赛中就直接生效，甚至影响了一场比赛的胜负。官方一定有充足的理由才会做出这种事。
汪植把手上的本子往后翻一页。
又问道：“现在可查询的公开文件中，官方提到有关姜闻音选手的不当行为处置，在三年前的五月份，处罚理由是身为职业选手发表了不当言论且私生活混乱，社会影响恶劣，有损《乱十洲》的公共形象。”
“姜闻音选手对此可以做出一些解释吗？”
他抬起眼，看向姜闻音。
姜闻音深呼吸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现在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虽然握着话筒的手已经汗津津的了。
莫婕在他耳侧低语：“按照时间顺序，慢慢来，别紧张。”
“嗯。”
他拿起话筒：“在成为职业选手之前，我就有在网上进行一些游戏相关的直播，也是因为做直播吸引了战队来联系我成为职业选手，那时候对于选手的直播归属没有特别分明的标准和规定，在进入战队之后，我愿有的直播间也没有关闭，训练的间隙，我偶尔也会做一些直播，陪粉丝说说话。”
汪植问：“那时候你的电竞选手身份是公开的吗？”
“那时候《乱十洲》、或者说电竞相关的东西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我的直播并没有那么受人瞩目，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也不多，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过多关注。”
姜闻音顿了一下，继续道：“我那时候因为要比赛，常常请假，缺课很严重，可能因为这样，和班里同学的关系不太好，校方对我也有些意见，找了我家长很多次…… ”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似乎说出这句话用了很大的力气：“…… 我那段时间，过得有些不太好。”
“有些不太好？”汪植翻开一页材料，道，“只是有些吗？我们得到的证据显示，你所造成的重大社会影响是遭受到了学校创建位置以来最大的校园暴力，不仅全校同学对你的不满情绪激烈，不甚至有家长越过校方，直接向当地教育局写信，要求将你做退学处理。”
随着他的话，场下哗然，众人议论纷纷，汪植却面色平淡，仿佛刚刚念出的只是今日天气预报。
他问姜闻音：“请问姜闻音选手，当时十六岁的你，做了什么惊世骇俗、引起众怒的事情呢？”
姜闻音咽了咽口水，试图否认：“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
“没那么严重吗？这件事上了当地新闻，你家里还聘请了律师，最后以你休学、参与此事的同学收到校内处罚和当时任职的学校领导卸任告终。”汪植一板一眼地说完，反问，“这不严重吗？”
“好吧，听上去是有点严重，”姜闻音嘴硬不能，只有承认，老老实实道，“挺严重的。”
“那么原因是？”
姜闻音想了想：“嗯…… 因为我在直播间里说了脏话吧。”
汪植挑了挑眉。
又听到他诚恳地补充道：“因为我骂了学校。”
“就这？”
“就这。”姜闻音十分肯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