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咬字短句的方式都很奇怪，表述也不大通畅，听得人云里雾里的，蓝发少年却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并且一下子就理解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是想说有些刻意？舆论似乎有意无意想要借着辜乱云的名声来提携这位新人辅助往上走…… 本来，辜乱云的转会和搭档就已经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再加上媒体的引导，估计几年间，这个辅助是不能摆脱辜乱云的辅助这个名头了。”

“这对一个没有什么实绩又粉丝基础薄弱的新人来讲，利大于弊，可以说未来几年间都有了稳定的曝光点，至少不会那么快地被人遗忘…… 再加上这个荒芜之夜星火之杯的冠军，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职业生涯开了一个多么好的头。”

“新人？”又是一个奇怪的发音。

那人难以置信地点点屏幕，示意他看仔细。

“他不是新人。”

“是是是，他不是…… ”蓝发少年把他推开，盯着屏幕里和记者一问一答的杜明真和莫婕，视线从他们身上又移到他们身后的大屏幕上。

此时那个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段三年前的比赛视频。

出道赛初战告捷，穿着印有MM赛服的姜闻音站在领奖台上，小规模的比赛管理得不是那么严格，很多观众都直接围拢上来。

他低着头，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的廉价的塑料捧花。

隔着大屏幕、又隔着现场转播，最后传达到人耳朵里的音质有些失真，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音。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那个男孩的声音稚嫩又骄傲，却又格外清晰，像是一滴水落入湖中。

然后激起层层涟漪。

“大家好，我是camellia，姜闻音。”

影像里的少年抬起头，目光聚焦镜头，隔着一千天的岁月，冲着许久不见的自己露出了干净又明朗的微笑。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再加上四周的若有似无投射过来的窥探的视线，姜闻音有些坐不住，身子下意识地往下滑了滑。

头顶上却突然有个重量传来，被人盖了顶鸭舌帽。

辜乱云的手指没有立即离开帽子，而是抵着帽檐往下按了按，确认遮住了姜闻音的大半张脸之后，才说，“马上结束了。”

他的声音清冽如初。

“再忍耐一下。”

姜闻音闷笑了一声。

他抬手捏住帽檐，低声回答：“我好像不是很擅长忍耐啊。”

紧绷的身体却因此放松了下来。

但是这份放松没能持续多久。

“之前的几个问题也得到了解答，因为都是流言和谣传，所以本人的立场也差不多能了解…… ”汪植看着自己手上潦草的提纲，语气平静道，“只是还剩几个大众最关心的问题，出于谨慎考虑，为了能更真实地还原报道，还是希望姜闻音选手可以亲自回答。”

他收起提纲，直直地看向台上的杜明真。

杜明真略一扭头，看向身侧的莫婕。

莫婕点点头。

姜闻音心里咯噔一下。

杜明真和莫婕都齐刷刷看向他，示意他上台。

姜闻音一下子又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

“没事。”

辜乱云突然开口。

辜乱云这人平时嘴里很少有什么安慰的话。平日里大家打rank的时候，难免有遇到坑货队友心态爆炸的时候，训练室里哭天喊地、惨叫连连甚至头滚键盘都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辜乱云在，但他就跟根定海神针一样，不动如山，毫不为傻逼队友而气，这种气度和境界就很令人神往。

这种时候，以李龙城为首的平民们就很容易为神的外在所迷惑，而祈求神的垂怜。

“呜呜呜辜队求安慰啊，这0/7/1的队友让人怎么玩啊！”

辜乱云一般会回复两字：“硬玩。”

“不是，我没问你怎么玩…… 我玩不下去了啦！”

“这战绩和你差很多吗？”辜乱云发出会心一击，“你对这种排列组合，该不陌生才对。”

有时候偶尔也会变成自己嘴里的那种坑货队友的李龙城：“…… ”

就在他想要认命，打算消极怠工、盲选装备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恶魔低吟：“挂机会被举报。”

淦，最近出的新规，为了减少消极游戏的情况，游戏开始十五分钟后才可以投降退出，挂机或者恶意游戏则可能会被举报。

李龙城只能用颤抖地手，点出正确的准备，没想到手一抖，给自己的大肉坦克角色选了个保命装。

弯弯扫了一眼，赞叹他的勇敢。

“您是一点输出都不想要啊。”

李龙城面带微笑：“你懂什么，这是神谕。”

现在，此时此刻，面对辜乱云对姜闻音一句安抚性质的“没事、别怕”，李龙城震惊之下，再度挂上了无感情的微笑。

永远的热心群众弯弯：“辜队还挺暖心的哈。”

面带微笑的李龙城：“你懂什么，这是恶魔在唱歌。”

弯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几个人一齐目送着姜闻音脚步僵硬地上台。

姜闻音严重怀疑自己又同手同脚了。

他走到杜明真和莫婕身边的空处站着，尽量让自己不去看舞台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莫婕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他的后衣摆，把他揪到了自己身边。

姜闻音此刻挨着莫婕，觉得前所未有地有安全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视线对上观众席里的汪植，对方似乎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

姜闻音下意识地也想冲对方笑笑。

但是身旁突然传来话筒的一声长啸——莫婕淡定地拍了拍漏音的话筒，道，“有什么想问的，请开始吧。”

姜闻音微微地靠过去，用蚊子似的声音道：“教练，我不一定回答得上来啊…… ”

莫婕就当没听到。

只是说，“站端正。”

姜闻音自讨没趣，只能站直。

他也不敢东张西望，只能用眼角余光瞥向离舞台最近的旁听席。

杜明春、白枫、李龙城和弯弯都无声地在给他加油打劲。

姜闻音：他们好像在演哑剧哦。

视线再一转，辜乱云的位置上空荡荡的。

是去厕所了吗…… 姜闻音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有点想去厕所了。

此时记者已经提问完毕，莫婕把话筒递给他。

姜闻音回过神来，惊恐地接过话筒。

奇怪，刚刚明明听到了记者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对他提的问题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婕似乎早就预料到他这幅痴呆样子。

毕竟这些在网上打字飞起的电竞少年有百分之八十五都是姜闻音这样的社恐人，互联网上有多话唠，现实中就有多自闭。

本来就不高的基础智商，在远离网络后智商下降三十个百分点、叠加陌生人BUFF智商再下降二十个百分点，最后的绝杀就是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独自发言，这一套操作下基本无人生还，没人能不像个傻子。

姜闻音多亏了这张脸撑着，不然得傻到路人看一眼都得马上打120送往医院的程度。

杜明真此时率先开口：“关于姜闻音选手被指控恶意暂停比赛、蔑视裁判且以不当理由提前退场的那场比赛，因为当时比赛场地设备落后，摄像有限，因此没有完整的场外选手录像存档，所以我们找到了当时的记录员和纸面记录。”

趁着他解释的功夫，莫婕把话筒塞到姜闻音手里，同时低声道：“描述一下你那场比赛的暂停，不要掺杂太多不必要的个人情绪。”

姜闻音很想问一下什么个人情绪是不必要的，他属实是分不太清楚。

但是莫婕没给他这个机会，杜明真话音刚落，莫婕目视前方的同时飞快地抬了下胳膊，给了姜闻音一记肘击。

好家伙，莫女士不愧是基地最强大的人。

这一下子差点没把姜闻音腰给闪了，他站立不稳，还晃了一下。

这个质量不太好的话筒又立马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来。

他吓了一跳的同时，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这下子是赶鸭子上架了。

姜闻音有些紧张，但是一张嘴，声音自己就出来了。

有的时候，就得相信本能。

不管了，就相信自己的嘴吧。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平静，语速平缓，吐字清晰。

“…… 那天在第二回合，我的设备出现问题，不断闪退，我申请暂停，但是没有回应，最后在第十分钟、大概是第十分钟和第十四分钟之间，我的暂停请求被允许，工作人员认为是现场的设备问题，但是裁判给了我警告…… ”

他也比自己以为的记性要好。他那短暂的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天，历历在目，每个细节都难以忘怀。

伴随着他的解释，被请来的记录员也在杜明真的带领下在大屏幕上展示着当天的纸面记录和比赛内游戏录像。

游戏内录像和姜闻音的叙说重合，确实在前十分钟内，姜闻音的画面出现了多次不明抖动和意外的退出，同时姜闻音也遵循规定向裁判发出了暂停请求。

所以不存在恶意暂停游戏的说法。

万事开头难，开头说出来了，后面的话就能更流畅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