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植道：“但不是每一封举报信都会被官方通报不是吗？”
“官方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发布的内容中也说了那些所谓的违规条款’存疑’，亟待核验，要调查之后才能得出最终结果。”
有比较机灵的记者已经现场查阅起了联盟官网的相关公告，现场发问：“而且公告中可以看到附有举报者提供的证据链接，就算只是捕风捉影，是不是也说明姜闻音选手在过去对个人私生活与比赛赛事相关的处理上有所纰漏？”
好像没有听，却没有错过视频里任何一句话的张志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低级的话术…… ”
谁能保证人生没有错处？这种问法故意含糊其辞，不就是想趁着事情还未有定论之时利用谨慎保守的俱乐部发言来模糊事实，让人认为姜闻音心里有鬼不敢明说吗？
何为处理不当的纰漏？做错的一道数学题还是迟到的一场直播？打架斗殴还是蔑视赛场？小到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大到职业生涯乃至人生的种种。
谁能打保票自己不犯错？而这时候把举报和犯错联系在一起，只要不坚决地否认，都会让人觉得举报是真实的、至少部分是真实的。
而Crush.G又怎么能完全否认、或者说有力地否认，把姜闻音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完美的受害人是至高的理想化，现实当中，千万人中难寻其一。
其实这种时候，Crush.G面对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临场反应的紧急公关已经做得很到位。不仅第一时间态度鲜明地给出了立场、保护了选手，也聪明地将此事定性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降低了恶劣影响。
但是也因为时间仓促没有准备，所以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拿出足以让人闭嘴的决定性证据，只能滴水不漏地打太极，口头上把话题咬死，把一切归结于造谣诽谤。
就好像穿着一件白衣在路上走、走着走着被泼了一盆脏水一样，因为没有防备，所以被人质疑为什么脏水不泼别人只泼你的时候，你难以自证，且衣服已经脏了。
就算事后证明无辜，可是衣服脏了就是脏了，再洁白的衣服，就算洗过，也总是肮脏的时候最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没想到莫婕态度强硬：“纰漏？他只是普通地生活而已，没有任何称得上是’人生的纰漏’的地方。“
张志杰低低地笑了。
这个教练也是个深谙说话之道的人，把含糊其辞的“纰漏”夸大为“人生的纰漏，人生漫长、姜闻音又年少，他又能做出什么翻天的足以称得上“人生纰漏”的事。
但是细要追究，“人生纰漏”也是可以大小变化的一个虚像，只不过，现实的纰漏更具客观性，判定标准是世俗大众，而人生纰漏则更主观，只有本人可以判定。
汪植又问：“所以姜闻音选手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所谓诬告完全没有话想说吗？你对于举报者的身份和意图没有任何头绪？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这其中没有你自身的原因吗？”
明确对象的直击又把话题抛回给了当事人，剥夺了俱乐部的发言权。
比起官方的发言，个人的回答总是更加具体和详细，有了更多可供解读的空间，甚至连回答本身、回答与否都成了记者们肆意书写的原料。
避而不谈是为心中有鬼，闪烁其词是为谎话连篇，侃侃而谈是为自欺欺人。
无论如何，总是有罪。
姜闻音不是不知道这套把戏，他下意识地舔了犬牙，几乎要冲动地把一切脏水都揽过来，只希望牵连其中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理智拉着他的最后一根弦。
身边的人还没有放弃他，他不能自乱阵脚。
要更勇敢，才能不辜负他们。
说话，姜闻音。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的提问真是尖锐，”他声音有些发抖，但最终镇定了下来，“我以为我是受害者才对。”
“受害还是加害，这并不是某一方自我认为就能决定的事情。”
“是吗，我总是以为，没有做错事却受到伤害的人，就应该是受害人了。”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吗？”
姜闻音觉得自己的神经被’任何’两个字轻轻地刺了一下。
“比起反思自己的过错，比起愧疚和自责，现在更多充斥我身体和头脑的，只有愤怒着这一种情绪，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 ”
桌面上低调的黑色手机屏幕微亮，露出了备忘录上临时输入的文字。
而手机的主人辜乱云垂眸安坐在原位，刚刚不动声色推动手机的右手随意搭在黑色的绒面桌布上，清瘦纤长，骨节分明，让人安心。
姜闻音用余光瞥了一眼手机，循着一种莫名的信任硬生生把想说的话转了个弯。
“我知道在场的媒体朋友们对于此事有诸多疑问，事发突然，许多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也知道仅凭我一面之词难以使人信服，因此我决定临时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尽我所能为大家答疑解惑，并拿出我认为足够有份量的证据以证清白。”
满座哗然。
有人忍不住发问：“你一人之言，何以为证？说什么新闻发布会，不过又是一场诡辩和嘴硬吧？”
“你想要什么证据？”辜乱云收回手机，抬头看向那提出质疑的人，道，“证据这种东西，无非是人证物证、以理为证。只要是我们有的，无论巨细，都可以拿出来供你珍藏，可信与否由在场诸位辨明。”
莫婕补充：“我们联系了联盟官方，官方表示愿意提供一组官方调查组的审查员参与发布会旁听记录，大家可以与官方审查员一起向我们提问。”
“什么，还有官方调查组？”大家议论纷纷。
辜乱云抬腕看看表，轻飘飘道，“哦，就是可能还要辛苦大家等个二十分钟，审查员正在打车。”
还沉浸在怎么突然就开发布会的错愕中的姜闻音看着他的表，觉得分外眼熟，双眼不自觉瞪大。
他凑过去小声问，
“不是被我摔碎了吗？”
这人碰瓷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位“演员”。
辜乱云淡然地收回手表。
“你看错了。”
他云淡风轻道，“这是那块表的daddy。”
姜闻音挑起一边的眉毛，怀疑道：“daddy？”
“诶。”辜乱云抬手揉揉他的头毛，道，“乖。”
“这时候都要占我便宜？”姜闻音真是无语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辜乱云竟然还想着要当他爸爸！真是服了这个老六。
他摊牌：“这个新闻发布会到时候说什么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辜乱云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道：“也没指望你能说出朵花来。”
姜闻音震惊不已，又碍于还有那么多记者在下面坐着，不好大声，控制着音量，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还让我说要开什么新闻发布会…… ”
到时候大家大眼对小眼很好看吗？
“你说了也没用，自证是世界上最无用的证明。”
“那你还！”
“放心，”辜乱云依旧没睁开眼，只是说，“你说不了，会有人替你说的。”
他勾了勾唇角，“保管比你自己说有用得多。”
辜乱云说是二十分钟，但其实他们让记者硬生生等了快一个钟头，他们还好，等了一会儿之后直接退场去了休息室。
记者们则是像坐牢一样，坐着磨屁股的塑料凳子在半开放的群访场地吹了快一个小时的冷风。
照明的灯光还招蚊子。
姜闻音觉得自己还不如出去喂蚊子，他在休息室里如坐针毡。
李龙城和弯弯两个人正对着他坐，直勾勾盯着他看，像是三堂会审。杜明春在找椅子，准备加入。杜明真和崔现不知所踪，莫婕在休息室外跟人打电话，赵帆被工作人员找去，白枫和小玥在线上聊天。
大家都有事做。
姜闻音被盯得发毛，只能低着头对手指，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对上两人的眼神。
李龙城眼神锐利：“好你小子…… ”
弯弯语气沉重：“新闻发布会都整出来了…… ”
好不容易找来椅子的杜明春：“原来联盟的审查办公室真的有在工作，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是个闲职来着，没想到是我误会人家了。”
李龙城：“喂，不要破坏我们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氛围啊！”
杜明春：：“抱歉，重来一下吧。”
几个人就这样当着姜闻音的面当场排戏。
姜闻音作为重要道具，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气势一变，重又开始三堂会审。
犯人担当、姜某人是也。
李龙城眼神锐利：“好你小子…… ”
弯弯语气沉重：“新闻发布会都整出来了…… ”
杜明春一身正气：“老实交代。”
姜闻音：“…… 我交代什么啊交代！”
弯弯叹一口气，猛地一扭头：“阿春！你这句台词格格不入啊！我们的压迫感一下子就没了！”
杜明春：“抱歉抱歉啊，不如我们再来…… ”
“别再来了，”姜闻音出声打断他们的话，三个人齐刷刷朝他看来，他疲惫地抬手揉一揉脸，活动活动僵直的面部肌肉，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从来来没说过会不回答啊…… ”
“真的？”弯弯眼前一亮，有突然严肃起来，“算了，你现在被我们折磨了，等会儿又要被记者折磨，太可怜了。”
“就是，而且我们的问题肯定很蠢，”李龙城抱着手臂道，“到时候和记者一对比，肯定发现我们抓不住重点、词不达意、语言组织超级烂，显得我们超没文化的。”
杜明春点头：“是的，那样的话DC会伤心。”
“喂！为什么只有我伤心啊！”
“因为你超在意自己没文化这点的啊！”
李龙城又伤心了。
姜闻音觉得有点想笑，但是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应该笑，而且主要是笑不出来。
“辜乱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