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欣喜去给杜明真打招呼，却被人捂住嘴拉倒了芭蕉叶下，被迫旁听了一番杜经理的暴躁发言。

杜明真感觉手臂上被触碰到的那个位置像是被戳了一个洞一样，感觉十分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个洞里泄漏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住那个缺口。

却意识到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看着钱方茗那张无辜的脸，又想起来可恶的姜闻音。

她是为了姜闻音来的。这个认知突然地从脑子某个角落钻出来。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再见。”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再见之后就转身离去。

“诶…… 再见。”钱方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没来得及说好巧呢。”

她觉得有点可惜。

92.

杜明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是仔细想想，他又不是杜明春，什么礼貌体面以及高尚的道德，都和他无关，

反正杜明真这个名字后面紧坠着的都不是一些太美好的词语。

刻薄、尖酸、吝啬、死板。

哦，还有一个可能趋于中性的形容词——纪律委员。但是说不好那些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个几个字的。

嘲弄的、讽刺的、厌恶的、畏惧的。总之是不怀好意。

大概除了一个钱方茗。

哦，还有姜闻音。

前者是因为活在彻头彻尾的无菌乐园里，还没能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无伤大雅的小小恶意。

后者是因为、因为什么呢？因为比起自己，他被更多恶意包围。恶意像是一张网，铺天盖地，束缚手脚，蒙住口鼻。

被捂住了嘴的人，又怎能对他人口出恶语。

杜明真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姜闻音都沉默得像一个哑巴一样。

留言开始发酵的时候，没人在意，后来愈演越烈，所有人没说出口，但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他像个小丑一样。

不可一世的姜闻音，像是个小丑一样被人用流言蜚语踩在了臭水塘里。

杜明真那时候什么都没做，他也是旁观者的一份子。

他本来就讨厌姜闻音。

讨厌他总是笑、讨厌他轻而易举就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讨厌他没有用却任意泛滥的好心，讨厌他偶尔独处时不为人知的安静。

姜闻音是不受规则束缚的坏学生，他是维持秩序的纪律委员。两个人似乎天生就该势同水火。

但是更让人生气的是，姜闻音没有这样清楚的认知。他甚至完全没把杜明真放在眼里。

所以更讨厌了。

所以自己也成了加害者的一份子。

谁让他什么都不说呢？那时候所有人都不说，但是心里都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谁让他什么都不说？

因此他们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替他“开口”，各种解读，拼凑一个模糊的人形，叫做姜闻音。

杜明春找到他的时候，他蹲在一个出入口的侧门台阶上，正捂着头。

“阿真？”

“哥哥…… 我头好疼，”杜明真说，“我站不起来了。”

“没事的，”杜明春过去抱他起来，温柔地说，“疼一会儿就好了，痛很快就会过去。”

杜明真靠在哥哥的怀里，没有说话。

好久才精疲力尽地开口，“不是没道理的。”

“什么？”

“她喜欢姜闻音，不是没道理的。”

丑恶的回忆之中，自己的嘴脸也是丑恶的，一尘不染的钱方茗，确实只应该爱上同样没有做过恶的姜闻音。

姜闻音打了个喷嚏。

崔现很紧张：“喂，不是流感吧？”

李龙城白他一眼，鄙视他的紧张：“你不看看他天天吃多少，活蹦乱跳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

“确实，”崔现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臂，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羡慕，“看着瘦但意外地身体还挺健康。”

“不像某些人。”

辜乱云瞥了他一眼。

姜闻音好奇：“他身体不好？”

这段时间也没怎么看辜乱云生病啊。

“你说他身体不好吧？工作学业连轴转、高强度训练好几年也挺下来了…… 你说他身体好吧，免疫力低得要死，动不动就过敏起疹子，腰以上没哪一块肉是好的，整日吃药吊着命…… ”崔现一唠叨起来就忍不住，像是开了阀的水库一样往外顿顿顿，没有要停的意思。

辜乱云听了烦，拿了耳机戴着。

姜闻音一边听着，一边拆了包小玥给的果汁软糖吃，等听到“吃药”，终于意识到厨房里时不时飘出来的苦味是什么。

“感情那中药是给你熬的啊，真哭死了，我光是闻见都头晕…… ”

兴许是那要了命的苦味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不知道那根筋抽了，凑过去，把糖袋子朝着辜乱云打开，嬉皮笑脸道：“吃颗糖，压一压苦啊。”

辜乱云戴着耳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面前突然出现个零食，有点意外，抬头看他。

姜闻音盯着他，

辜乱云张了张嘴，可能是想说什么——据李·唇语大师·龙城分析，辜乱云可能是想说：我不吃。

可惜没说出口。

姜闻音个脑子少根弦的人，手在半空端着没人接，嫌累，看到人一张嘴，立马捏着一颗圆滚滚的软糖塞进去。

被强行堵了嘴的辜乱云一愣。

只能吃了那颗糖。

投食成功的姜闻音心满意足。

李龙城和弯弯咬耳朵：“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弯弯思考了一下，犹豫道：“辅助投喂AD，很正常吧？”

李龙城：“好像也是？”

“这个杜明真怎么还没回来？”崔现看了看表嘀咕道。

“他每次生气生很久的，”姜闻音很了解地道，“估计又是躲在哪儿生闷气吧，估计再骂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起来你们关系真的很奇怪啊，说是和平共处，但是又两看生厌，但是又很和平…… ”崔现道，“而且你们两个其实很有默契啊。”

辜乱云缓慢地嚼着嘴里的果汁软糖。脆皮下满溢而出的胶质软糖在牙齿的磨砺下散发出酸甜的果香味道。

有一点微妙的酸。

“这什么味的啊。”他把袋子扯过来看包装上的说明。

“好像是芒果或者甜橙吧…… ”姜闻音坐在沙发扶手上，身子斜倚过去靠着他，零食袋子他也没松手，两个人一人揪着一边的零食袋，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研究果汁软糖的口味。

崔现：“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

姜闻音分心出来应付他，敷衍道：“在听在听。”

“谢谢你抽空敷衍我哈！”

“不是，我和杜明真，也没什么默契吧…… 但是确实挺了解的，毕竟以前是同学嘛，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就很了解了吗？”

“那那个女孩子呢？来看你比赛的那个？你连人家脸都记不清，她不是你同学了？别说了解了，你连记忆都没有！”

“没办法啊，”姜闻音耸耸肩，“很长一段时间里敢跟我说话的就只有杜明真而已啊，虽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别人我想了解，没机会接触也了解不了的呀。”

崔现：“所以你们其实是好朋友吧是好朋友吧！”

姜闻音露出一副踩到屎的表情。

杜明真猛地推开门，铿锵有力道：“放屁啊。”

杜明春：“阿春，不要说脏话。”

崔现：“你们现在不就挺有默契的吗…… ”

辜乱云突然开口：“JOL今天的出赛名单上替补是谁啊？”

众人都安静下来。

毕竟JOL这个名字从辜乱云嘴里说出来还是有点让人唏嘘的戏剧效果的。

弯弯摸了一把胳膊：“哇，辜队，听到你这么说我手臂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

杜明真拿过ipad，把JOL今天的大名单调出来重新确认了一遍。

“Gugumi。”

崔现有点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啊，不过你这么一搞，我反而有点放松下来了，”弯弯叹口气，“其实我刚刚看你们都没提JOL，搞得我也不敢提，其实我好紧张的。”

李龙城白了他一眼：“我才该紧张吧？我以前在JOL当替补诶。”

“可是那是姜煊诶，能给姜煊当替补你就偷着乐吧！”

“姜煊是很好，可是我根本上不了场诶！”李龙城回想当年，痛苦万分。

“没上过吗？上过吧。”

“姜煊生病的时候我上过两场…… ”李龙城很郁闷，“哇，简直了，我都能感觉到现场观众的失望，你懂吗，那种失望实体化像是一个两百五十斤的壮汉拿着一块大板砖拍过来一样的感觉，我一下就懵了，自我介绍的时候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姜闻音：“有那么夸张吗？”

“你没当过替补你不懂啦。”

李龙城摆摆手。

杜明真看向杜明春。

当过替补拥有发言权的杜明春：“我很开心啊。”

“台下喊着辜队的名字的时候，我会觉得他们都是我的同伴，我们一起做着辜队忠实的信徒，台下喊我的名字的时候，我会很感激，觉得他们都是善良的、给予我帮助和鼓励的人，”杜明春想了想，很诚恳地说，“总之每场比赛都很开心呢。”

姜闻音忍不住鼓掌：“看看别人这个境界，一下子就拔高了我们的平均道德水准。”

李龙城：“…… 不管啦！反正我当时当替补当得很憋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