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不好打车，辜乱云联系了一家常去的酒店，对方提供了免费的接送服务，二十分钟后，三个人就从咖啡店门前冰冷的街头到了酒店暖气充足、灯火通明的大堂。
“在这儿等我一下。”辜乱云跟姜闻音说。
姜闻音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去办，就和外婆在大堂茶水区聊了一会儿天。
没过多久，辜乱云拿着两张房卡回来。
“是个套间，两张床，方便你照顾老人。”
姜闻音愣住了。
辜乱云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想了一下，又说，“在一楼，不需要上下楼。”
“啊，这…… 谢谢…… ”姜闻音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我把钱转你吧。”
“不用，”辜乱云把卡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反正我也没花钱。”
说着又看向姜闻音身后的李琼，放缓了语气，对李琼道：“前台服务员24小时都在，让她带你去房间好吗？”
到了房间，简单洗漱后，姜闻音一直心不在焉。
李琼早眠，所以一洗漱完，他就关了灯，黑暗中，他闭了好几次眼都睡不着。
这个套间比他想得还要豪华，竟然自带了大浴缸和厨房，看装修也蛮好的，他觉得这不可能不花钱——也许是辜乱云财大气粗，所以一点小钱不放在心上？
就好像买菜的时候摊主送你两根葱，大方地说不要钱一样？
不不不，这个房间的使用费用怎么看都不会是约等于零的小钱。
他点进余额，算了一下今年的生活费——姜闻音父母都在国外，生活费学费都是年初一次性打给他，他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因此可动用的资金还算充裕。
这个套间，顶天了也就四位数吧？姜闻音算好了钱，犹犹豫豫地给辜乱云发了个消息。
【蜂蜜柠檬茶】：辜队，我还是把钱转你吧？
附赠一个两千的转账。
【蜂蜜柠檬茶】：不够跟我说，我再补！
久久没有回应，转账也没有被接受，过了好半天，那边才发了个语音过来。
姜闻音立马缩进被子里，把音量调低后再把手机扬声器凑近耳朵，点开播放语音。
夹杂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说话时声音都沾上了一种潮湿的感觉，但辜乱云的声音依旧清冽：“稍等。”
这该不是在洗澡吧…… 然后腾不出手？
姜闻音立马回一条：“不急不急。”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声。
【草莓气泡水】：图片。
姜闻音点开一看，是个网页截图，是酒店发的致歉邮件。
原来辜乱云在这家酒店定了长期套间，但是他并不是每天都住这儿，今天来了个旅游团，房间紧，有个员工误以为那间房是个没被出售的空房，安排了客人入住。
然后就造成了辜乱云没房间住的局面。
酒店为表歉意，不仅为辜乱云更换了另一间同规格的房间，并且提供了一个豪华套间的一天免费使用权。
姜闻音和外婆住的这个豪华套间就是那个一天免费使用权换来的。
辜乱云说的没花钱也不是客气话，是真的没花钱。
也许是把头蒙在被子里有些缺氧，姜闻音莫名地有些脸烫。
他飞快地打字。
【蜂蜜柠檬茶】：虽然没花你的钱，但这个赔偿是给你的，附带价值也是真实存在的，我既然用了这个房间，就该为它的价值付费……
还没打完，手不小心按到发送键，把没打完的句子发送出去。
擦着湿发的辜乱云看着对方显示还在输入中，揉了揉眉心，拉过椅子坐下来。
【草莓气泡水】：姜闻音，你知道非正式队员是没有工资，只有补贴的吧？
姜闻音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心虚——他其实没怎么仔细看那天的合约。
输入框里原先打好的文字一个个删除，他矜持地回一个：知道。
【草莓气泡水】：那你知道你的补贴是谁给你发吗？
姜闻音略微思索了一下，犹豫地回一个：你？
【草莓气泡水】：所以你是要从我这里拿了钱之后又给我吗？为什么，运动过的钱会升值吗？
还能这样？姜闻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还没整理好这个钱和钱和流动和增值之间的关系，辜乱云已经发了个万能的“早点睡”，武断地结束了对话。
姜闻音握着手机愣了半天，一直到手机熄屏，他才后知后觉，有些抓狂：“搞什么啊，这逻辑完全对不上啊！”
还什么运动的钱，这前因后果有关联吗？辜乱云要敷衍也编个好点的理由吧，语气还这么理所当然，最后的反问也嘲讽效果拉满，害得姜闻音一时间竟然真的没反应过来还自我怀疑了一秒钟。
他这句吐槽是压低了声音自己嘀咕的，李琼听到动静，翻了个身，问：“怎么了。”
“啊，没事，外婆。”姜闻音忙道，“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没睡着。”
“哦，那、你想和我聊聊天吗？”
李琼轻笑了一下：“这句话是我想问你的，姜姜，想和外婆聊聊天吗？”
姜闻音收起手机，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几秒，有些无奈：“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李琼的专业是信息技术工程，在那个电视机还不怎么普及的年代，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个人电脑，姜闻音小时候最早接触电脑就是在外婆家里，也是李琼教会了他上网。
虽然那个时候他玩电脑也只能玩玩蜘蛛纸牌和贪吃蛇，但对小孩儿来说，已经足够有意思，后来再大一点，在李琼的支持下，家里给他也买了电脑，姜闻音成了同学里少有的在初中就拥有了个人电脑的人。
后来接触网络游戏，也少不了李琼帮他打掩护。
很多个夏天，姜闻音说着要和朋友去游泳，得到允许之后，就戴着遮阳帽穿着短裤背心，胳膊里夹一个游泳圈出了门。
在家里人眼里，抱着小鸭子游泳圈的姜闻音是在走向人群、走向开朗、走向健康。
但他们不知道，一旦脱离家人视线，姜闻音的路线就会稍微偏航，从去游泳馆的方向转到去往外婆家的方向。
大夏天的，谁要去晒太阳啊！
在外婆的纵容下，姜闻音有了很多个惬意的暑假，也幸运地拥有了一身白皙的皮肤，没有落得和邻居二狗一样泳池畅游一夏后得到煤炭皮肤的下场。
在空调房里，他的游戏水平稳步上涨，和外婆的感情也日渐深厚。
谁能不喜欢一个整天忙工作所以天天叫外卖、并在家里设置超快网速的外婆呢？更别提她还那么爱你，总是叫你小甜饼。
但是李琼也不是完全溺爱姜闻音，她设计了一个程序，把这个程序和姜闻音的身份信息关联在一起，利用大部分游戏都自带的防盗号机制，起到监控和提醒的作用。
姜闻音只要登了自己实名认证过的游戏账号或者是使用了家里或电脑登录游戏，李琼都能收到提示，提示信息包括登陆地点、登入时间以及每次登陆在线时长。
这算是祖孙俩之间的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后来姜闻音开始玩《乱十洲》，自然也是绑定了这个小程序。
一开始，在李琼看来，这只不过是姜闻音玩过的众多游戏里的一个，和别的游戏没什么不一样，顶多是在线的时间更久一点、玩得更起劲一些。
她依旧能看到姜闻音的登陆地点和登入时间，就好像姜闻音就在她眼前一样，似乎忙完工作一抬头，就能看到刚玩完一把的姜闻音趿拉着拖鞋跑过来，拖长了声音喊外婆、我们今天吃什么味道的披萨啊？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姜闻音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过这款游戏。
然后女儿打来电话，声音疲惫：“妈，我现在忙，回不来，能让姜姜在你那儿待一段时间吗？”
这段时间没有设置期限，姜闻音沉默地在外婆家的那个小房间待了很久。
他玩很多的游戏，看很多电影、读很多书，依旧不爱出门、不爱跟人讲话。
李琼什么也没说，也没提过要他走的事情，也不限制他玩游戏的时间，学业什么的也不过问。
她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每天都得一起吃晚饭，两个人，都放下手机和电脑，看着彼此的脸，在一个桌子两边，吃一餐饭。
然后姜闻音在某天清晨走出房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和她拥抱告别，回到了学校参加考试。
但他再也没玩过《乱十洲》。
李琼也在这期间因为一家公司的邀请，远渡重洋，去了一家跨国企业当技术顾问，和女儿孙子很少见面。
这次回国本来是要办一个知识讲座，地点并不在姜闻音所在的这个城市，而是在邻市，只是直达的航班晚点，所以选择改签了降落地在姜闻音所处城市的航班。
打电话约见面也确实是临时起意。
也不是非要见面，以前见得够多了，钱包里也有全家福，平时也经常通话，偶尔也会视频，但是在久违地看到姜闻音登陆《乱十洲》之后，李琼决定要和这孩子见一面。
单纯的文字、语音、隔着网络的信息和画面有的时候具有太大的欺骗性，她想要更真实地和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进行一场成年人之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