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殿下搬了条街进王府的盛举只一夜便传开了，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仍旧是这桩轶事的主角，李见瑜口中有着天人之姿的心上人。

有人艳羡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有人看不过眼为薛砚冠上祸水之名，也有人觉得天潢贵胄何来真情，不过是玩玩而已。

无论如何，李见瑜的任性妄为在所有人眼中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和这条消息一同传进凤章宫的，还有刘御史弹劾李见瑜骄奢淫逸，荒唐无度的消息。

“陛下怎么说？”

赵君柔已年过四十，瞧着却只有三十的模样，穿戴仪态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尽是中宫威仪。

她语气平静，捡了朵含苞待放的花枝细细修剪起来。

比起一个不知来路的男宠，赵君柔更担心的是刘皋此次弹劾会坏了她的计划和安排。

身边的女官微微俯下身来：“陛下说殿下年纪尚小，性子不够稳重，让刘大人多担待些。”

别说责罚，圣上连句责骂都没有，听上去是拳拳慈父爱子之心，可赵君柔却倏地沉下脸来。

谁家弱冠之年的儿子不是早早成家立业，怎么到她儿子身上，就是年纪尚小？

赵君柔不由得怀恨起早已入土的李砚瑾来。

若非他在前面挡了那么多年的路，她的儿子又岂会不受重视！

没有期望，自然就谈不上失望。

而今闹出这样的荒唐事，她费心为李见瑜争取来的挂名修书的机会极有可能因此不了了之，还会被张氏那个贱人看了笑话。

走了个李砚瑾，又来一个薛公子。

阿瑜身边就是因为有这些不怀好心的人存在，才会愈发不听话，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整日里在外厮混，甚至有了与她离心的苗头。

“梁王府里那个，找机会把人解决了。”赵君柔拿起剪子，干脆利落地剪断了多余的根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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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见瑜对被弹劾这件事习以为常，非但不知收敛，还应了一众狐朋狗友的邀约，打算带着薛砚出城乘船游运河去。

出门的时候不知从哪窜出两条野狗直奔他们面前，薛砚下意识将李见瑜拉到身后挡了一下，等寄松将狗驱走，他听见李见瑜抑制不住的笑才反应过来。

——怕狗的是只有八岁的小阿瑜，而非如今的梁王殿下。

薛砚镇定解释，“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受了保护的李见瑜满心欢喜，自然不会拆穿他：“是，也吓了我一跳。”

李见瑜原是不怕狗的。

八岁那年，赵君柔带着他去外祖家省亲，结果这孩子不知从哪儿偷偷捡了只狗回来，竟自己一个人藏在房间里养了好几天。

直到李砚瑾察觉他饭量突增，身上又总沾着动物毛发，留了个心眼，这才发现真相。

被逮个正着的小阿瑜拉着哥哥的手，可怜兮兮地求他不要告诉母后。

而小大人似的李砚瑾被弟弟充满期望的眼神注视着，根本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心一软，便答应了。

谁知才过了两天，他就听到了四皇子被狗咬了的消息。

李砚瑾从上书房一路赶过去，只看到发着高烧的小阿瑜头上冒着汗，在梦中大喊“不要”，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自此以后，李见瑜几乎闻犬色变。

李砚瑾总觉得是自己未能及时想到野狗有伤人可能性的过错，故而对李见瑜向来多有纵容。

二人耽搁了一会儿，到渡口时，薛盈和一众狐朋狗友纨绔子弟们已经在船上等候多时了。

“多日不见，王爷这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叫我们好等。”敢这样同李见瑜说话的，薛盈无疑。

李见瑜目不斜视，带着薛砚径直走进船舱，毫无愧疚之意：“本王看你闲得很，合该多等一会儿。”

薛盈立刻夸张地叫起来，起哄道：“咱们梁王殿下如今身边有了贴心人，瞧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了！”

薛二显然是故意的，在座诸位虽说平日混蛋了些，但家中父兄祖辈皆是朝中显贵，自贬为“泥腿子”，不过是为了臊一臊梁王殿下。

此话一出，一旁立刻有人附和道：“殿下出了那么大个风头，不让我们见见未来的王妃可说不过去啊！”

什么王妃？

这些人当真是口无遮拦。

李见瑜会不会害臊薛砚不清楚，但“王妃”二字的确是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捏造一个男宠身份也就罢了，王妃可是要上皇室玉牒的。

除非李见瑜疯了。

众人吵吵嚷嚷的要看薛砚真容，李见瑜脸上露出甜蜜的苦恼：“这要看我家阿砚的意思。”

薛砚一顿，点头道：“好啊。”

说着，手已经扶上了幂篱边缘。

恰逢天公作美，一阵风骤然刮过，薛砚轻轻一拨，幂篱便随风飘扬而去，接着落到甲板上骨碌碌滚远了。

周遭霎时一片安静。

这时候正适合说几句恭维的话，可若贸然发言，又恐亵渎了美人。

大约是他们直勾勾的目光实在愚蠢，李见瑜不满地蹙起眉头，上前一步隔绝了众人视线，阴恻恻道：“再看就给本王把眼睛挖出来。”

投向薛砚的直白目光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船开了。

船上无人识得他的身份。

薛砚并非盲目做出的决定，掀开幂篱之前，他便挨个将船上的人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曾遇见过的面孔后，才敢在人前露相。

李见瑜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阻止他。

此次出游是薛二公子筹措的，他们将沿着运河南下，一路前往薛砚的“家乡”冀州。

船开后，薛二招呼着众人落座开宴，他费了老大劲特意请了明月楼的师傅上船掌勺，怎么能不显摆一下。

“如何？同在明月楼里吃的，可有什么两样？”

薛二跟朵花似的，最大的这间船舱里到处都有他的身影，李见瑜倒是岿然不动，只顾着替薛砚夹菜。

薛砚看着碗里越堆越高的食物，真诚建议：“王爷自己也吃点吧。”

李见瑜放下筷子：“礼尚往来，该轮到阿砚替本王夹菜了。”

这倒没什么难的，只是李见瑜口味偏辣，薛砚看了一圈，唯有一道不知何物做的肉菜里放了辣子，便随手夹了一块。

没想到这东西不仅薛砚不认识，其他人同样看不出来。幸而明月楼的师傅手艺是顶好的，即便不认识，却并不妨碍这道菜的美味。

有人好奇问了一句：“薛二公子又从哪里弄来了好东西，以前怎么从未吃过？”

薛盈也懵了：“我定的菜单里好像没有这道菜。”

这便怪了。

正在这时，陈尚书家的小儿子咂摸了一会儿，说：“我吃着倒像是狗肉？”

话毕，刚吃下一整块狗肉的李见瑜脸色骤变，胃里直犯恶心，扶着桌子低头一阵干呕。

结果什么也没吐出来。

“阿瑜？”薛砚刚伸出手，便被浑身戾气的李见瑜奋力挥开。

这一下力气不小，手背瞬间就红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薛砚感到担忧，又试探着开口唤了他一声。

不想李见瑜手上青筋暴起，直接掀翻了桌子，低声怒骂：“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