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夫躬着身，喜气洋洋都准备接封赏了，然后太子殿下却半天仍僵在原地。

还是里头的那位夫人吩咐，“拜月，封两封红包给二位大夫。”

杨大夫思忖着拿了礼，正待留下细讲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却首先被刚回神的太子殿下屏退去厢房等候。

连安泽盯着帘幕，呼吸微促，所有仆从一一退下，他这才有气力掀开帘幕，与女郎对视。

裴阙音面色如他所料的难看，紧抿着下唇，手中握着茶盏，似乎下一刻就要砸到连安泽身上。

连安泽玉白的面也难得染上羞燥，好声道，“孤会摆平其余人，尽快迎你过门。”

又担心小娘子误解，连忙补充道，“以太子正妃之位。”

“嗤——”娇柔明艳的女郎突然破功笑出声，她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殿下就如此确定，孩子是你的？”

连安泽一愣，他在最初的喜悦后，想过裴阙音可能会不接受这个孩子，想过她为孩子牵绊，对他有了芥蒂从此只有将就。

却没想到可能有这一层。

“我丈夫是林国公林巍庭，我是林国公夫人，臣妇不过浅浅在东宫借住一月，腹中的孩子与殿下何干？”裴阙音本是气愤羞恼至极，可看到连安泽终于不是往日运筹帷幄的模样，心情大好，优哉游哉道。

只是，连安泽听到“林国公夫人”，反倒冷静些许，他本以为与他竞争的还有石勒，如今看来裴阙音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自觉松了口气。

连安泽沉静道，“林国公下狱半年有余，夫人这时候爆出一个一月身孕，且不说已经给了放妻书的老林国公夫人，即便是林国公自己也不会接受。”

裴阙音语塞，都怪林巍庭那不争气的现在还在里头，只是输人不输阵，她当即反唇道，“殿下也知，我夫君已经入狱半年——”

“是前夫。”连安泽纠正道。

裴阙音柳眉一挑，随他去了，“这半年，长夜漫漫，诺大个林国公府全由我这个弱女子支撑，殿下莫非觉得，自己在我这，是特殊的吧。”

怕自己说的隐晦，裴阙音支着下巴，继续补充道，“红杏出墙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殿下身为太子，于国于天下是独一无二，在阙音这儿，可就不一定了。”

连安泽指尖微颤，女郎的声音甜腻绵柔，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他这般软腔细语，却是为了讽刺他，让他绝了心思。

裴阙音还在期待连安泽的反应，从踏入东宫那日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被连安泽推着走，连安泽日日示好，无微不至，任何女郎都很难不为之动心。

可她不喜所有事情都能被他掌控的样子，包括她的情。

她几乎是跃跃欲试，想见到连安泽是如何面对超出掌握的事情。

“音音说的有理，”连安泽面露沉思，“或许应当让父皇下一道赐婚圣旨，既显得比前一婚贵重，也好堵去闲言碎语。”

裴阙音如遭雷击，不知连安泽想了半刻，是如何得出了这个答案，而且，“音音”算什么？！

她扯出一个笑，“殿下是不是没注意臣妇所说，孩子不一定是你的，请殿下知悉，我们不过意外一回，而臣妇已经成婚两年有余，空窗独守半年之多，殿下于臣妇……实在算不得什么。”

连安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是你的就足矣，届时你嫁到东宫，东宫出生的孩子自然算是孤的。”

裴阙音瞳孔微缩，从没听说还有人赶着做父亲。

连安泽走上前，握住裴阙音的手，“音音，我们有孩子了，你高兴吗？”

裴阙音不悦地将手往回抽，却感觉自己肩上一重，整个人反倒被男人怀在怀里，清冷松竹香萦绕周身。

“小心动了胎气。”连安泽严肃道。

裴阙音震惊地看着他，连安泽莫不是失心疯了。

连安泽轻轻靠在女郎肩头，在她看不见处，神色晦漠难辨，一开口，声音却仍就清朗温柔，掩去了眼底狠戾，“孩子是谁的并不重要，毕竟，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音音又因着孩子去嫁给孩子生父。”

连安泽：“等到孩子出生，会被记在皇家玉碟上，拥有封地封号，音音为了孩子的前程，也应当考虑考虑，孤是全京城最适合做孩子父亲的人。”

裴阙音确定了，连安泽面对自己无法掌握之事，会选择将自己掌握的范围划大些，只要范围足够大，世上就没有无法掌握之事。

她先前怎没发现，他竟真是个人才。

“我不。”裴阙音冷了神色，“殿下莫要玩笑了，不论是宫里的圣上、太后，还是宣宁侯府的诸位长辈，如今没有一人知道此事。”

裴阙音声音微哑，“殿下又何谈什么孩子呢？”

从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那刻，她就清楚，这个孩子必然不可能存下，即便偷偷生下，必然也要送到庄上去，不得见人。

可她两世而活，婚岁五年，这是她头一个孩子，裴阙音无法控制的难受。

连安泽想去牵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神情微僵，有片刻落寞，他深吸一口气，“此事过错主要在我，你若实在不愿……”

“是，都是我不愿，千般万般都是我未曾对殿下百依百顺造成，是我咎由自取。”裴阙音冷道，“所以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这个’不愿’的人走。”

此话一出，连安泽面色也不好看起来，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深深地看了裴阙音一眼，踏步走出了寝殿。

裴阙音愣神看着那道颀长身影走出，房门缓缓合上。

霎那间，涩意从心底蔓延，裴阙音无来由的觉得要失去什么，眼眶热热，正有温热泪液要溢出，房门却再次打开。

她连忙避过，将眼角泪拭去，瓮声道，“你不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娘子。”拜月尴尬道，她身后跟着喻春、榕夏，二女这些日子过得不错，面色红润，只是今日才终于被允许来见自家娘子。

“娘子——”

“娘子！”

二婢女显然都十分激动，他们从拜月那里大抵了解了曲氏作为，纷纷义愤填膺。

裴阙音却绕过了他们，看向拜月，“连安泽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走吗？”

她讽刺道，“倒是终于放过了我。”

拜月面上更加尴尬，“殿下的意思，是希望娘子在喻春姑娘、榕夏姑娘的服侍下好好养胎，莫要再东想西想。”

*

裴阙音到底被限制在了这间寝殿，最多是在拜月的看护下在院中逛逛，数不清的补品被送到了她这儿，只是连安泽再没来过。

裴阙音心想，不来正好，她乐得清闲。

唯独需要惆怅的是孩子的未来，她信任连安泽不会将此事泄漏出去，可孩子总有一日要从她怀里离开。

这日，裴阙音被拜月扶着准备去院中散心，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月，她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不忿，日日心态平和，只要连安泽不来叨扰她，她便可以将此处当作自己的地盘。

“祖母？”拜月一打开门，门外的老妇人让裴阙音吃了一惊。

裴老夫人仍就如裴阙音记忆中那般精神矍铄，只是裴阙音却已经不是当初承欢祖母膝下的孩子。

看着看着，裴阙音眼里就多了泪打着圈，似乎自从肚里揣着一个后，便极易生动感情。

“不许哭。”裴老夫人喝道。

“噢。”一山更比一山高，裴阙音眼眶里的泪立刻憋了回去。

裴阙音还是将泣未泣，唤来喻春扶着裴老夫人。

两祖孙近了寝殿，裴老夫人看着堆积如山的补品，摇摇头，“荒唐！这般过补，日后省不得胎儿太大难以生产，岂不受罪。”

裴阙音面色微僵，趁机说道皆是连安泽所为，他比较无知。

裴老夫人看了孙女一眼，裴阙音不解她的眼神，正要问，裴老夫人长叹一声，“音姐儿受苦了，那林国公府不是东西。”

连安泽将她说服，从宣宁侯府中请出时，就说了林国公府所为，气得裴老夫人当天就带着儿子孙子去林国公府讨要说法，至少是先将裴阙音当初带去的嫁妆要了回，然后彻底与他们划清关系。

“若不是担心那毒妇将事情捅出，还有顾及你姨母的面子，你爹爹非要在朝上参他家一本，就是被人嚼舌根说落井下石也罢了。”

裴老夫人怒不可遏，宣宁侯既是袭爵显贵，又是战功在身的实权将领，府上世子正经科考得了功名，真要与这落末的公府拼个命，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裴阙音笑意淡淡，“祖母，我们还是不聊他们了。”

裴老夫人心疼揽住孙女，直道世事无常。

她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突然看着裴阙音道，“你与殿下是如何一回事？”

裴阙音吱唔了几回，埋在裴老夫人怀中，“没什么事，只是我不想嫁他，所以他限制我在此。”

她低头看着连安泽给她置办的衣裳，又补充道，“祖母，他是天潢贵胄，日后若起了冲突，我拗不过他。”

裴老夫人本是轻拍安抚着裴阙音，听了此话却是一顿，上下打量自己怀中孙女，眼中精明万分，道，“你当真不愿嫁他吗？”

裴阙音心中一跳，抬眼看向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