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风雪停江湖 > 第1章 下山

第1章 下山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大魏,宣和十五年。

春雨将歇,整座明山笼罩在一层蒙蒙烟色里,雾锁云埋,窥不见其原貌。

天上不见清月,只伶仃几颗星在薄云漂浮间隐隐闪烁。

越接近子时,空气里的凉意越浓,一如寒冬雪时。

江归晚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衫,在四面透风的枫亭里独坐良久,好似无知无觉。

她的视线隔着虚空落在远处,仿佛是要瞧见万水千山之间的白驹尘影。

三月前,静山堂的秦望长老给江归晚送来一纸信封。

信是江宣清离开明山前写下来放在皓月居,留给江归晚的。

篇幅不长,简单的几句交代,没有言及此行去往何处,也没有提他要去办何事,不过信的末尾言明,三月方归。

这样的辞别,几乎隔两年就会有一次。

江宣清每次离开明山的时日或短或长,偶尔他会逾期个两三日,但必定会先送一封平安信,让江归晚安心。

无论风雨如何磅礴,江宣清从不曾真正意义的失约过,但这一次,三月之期已过十日,不见归人,亦不见信来。

子时已过,十四宗除了主院和几处值班的楼阁还亮着灯火,其余的地方全是一片漆黑。

秦望掌着灯,脚步匆匆地往皓月居赶。

他行经至枫亭时,倏然看见一道瘦削的人影,单薄到好像随时要化入墨色,消失不见。

秦望把手里的灯抬高至眉眼处,仔细分辨着那人是谁,还不待他走近几步,忽一阵清脆铃音在风中摇晃着传来他耳边。

那铃音轻灵似玉泉,但此刻像是裹了利刃,随着风刮进他的心脏。

终是,走到这一天了吗?

“少宗主,天凉的时候还是要记得添件衣衫。”

秦望把手里的灯搁置在石桌上,抬手解了身上的大髦,倾身披在江归晚肩上,他走上前一步站在江归晚的侧前方,微不足道地替她挡着些凉风。

江归晚没立刻答话,秦望也就静静地站着,等着她回神。

“秦老,我爹是不是回不来了?”

江归晚喊着秦望,声音却不大,似是自言自语。

她不是想要什么答案。

这么多年,她像个局外人站在旁边,看着江宣清一次又一次悄无声息的离开,再满身疲惫的回来,然后告诉她,他一切安好。

可是,哪有一切安好?

她清楚地看着江宣清眼里的光一次比一次更灰暗。

江宣清就像个提线木偶,内里早已枯死,没了生息,剩下的只是一副失了心的躯壳。

即便无人和她说,可是十几年了,从没人在她面前提过她娘,更没人劝阻过她爹,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归晚的神情太寥落,秦望只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她第二眼。

他叹息着重新挑起灯:“少宗主莫要伤怀,随我进一起进皓月居吧。”

十四宗盘踞在明山之上,大小庭院错落有数十座,唯后山海棠灼灼,连绵十里,只有一处无人可进的皓月居。

秦望在前边掌着灯,引江归晚踏入这处禁地。

江归晚知晓秦望的腿上有旧伤,每每雨季或天寒时,便走不了路,只能依靠轮椅。

她看着秦望脚步蹒跚,强压下愁思,开口道:“这几日春雨下得频繁,秦老怎不坐轮椅,走这么久的路,腿可疼?”

秦望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脚步只凝滞一瞬又再次迈步,他答非所问:“少宗主,我还没给你讲过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吧?”

江归晚回忆了一下。

这么多年,江宣清独居在皓月居里,无论是十四宗的事还是她的事,江宣清都甚少过问,她的生活几乎都是秦望在照料,一身武艺和学识也基本上是秦望和另外几位长老在指点。

秦望虽只比她大了十一岁,对于她来说却称得上是亦师亦父,但这么多年里,她确实是未曾问过他腿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思及此,江归晚心中添了几分懊恼,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

“再等等吧,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少宗主。”

秦望歇了口气,再开口,声音里已没了之前的困顿。

“先不论路如何走,至少得先把迷障清除。少宗主,你说是不是?”

两柱香后。

秦望:“少宗主请稍候片刻,我去点灯。”

这是江归晚第一次来皓月居。

秦望一走,唯一照明的光便没了,她再看不见一物。

她安静忐忑地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拘谨地等着灯亮起。

好在江归晚没有等很久,她觉得秦望就向前走了十几步。

屋内烛火明起的那刻,凉风骤起,江归晚忽闻花声簌簌,她回头看去,风携海棠纷纷而下,满地缤纷,温柔着缱绻春色。

这和她幼时远远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曾经差一点就闯进这片十里海棠。

当年大约是四五岁,她发了场高烧,哭闹着要寻江宣清。

一屋子的人只紧着她的身体,抓药,熬药,喂药,哄着她入睡安养。

夜半醒来,江归晚趁守着她的人少且都在熟睡,她悄悄溜出了房,沿着山道拼命往后山跑。

她跑了很久,身体已经很疲累,那山道却还遥遥看不到尽头。

那时刚下过雪,山中气温低,雪一点没化,她跑出来得仓促,没顾得上穿鞋。高烧未退又侵入寒气,她终是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半道上。

江归晚本就清瘦,病了之后更是消减了一大圈,小小的人踩在雪上留不下明显的痕迹,加之又是夜晚,那俩奉命守夜的女弟子根本没留意到那串浅浅的脚印,她们担心失责无法交代,心中失了方寸。

等到惊动众人,秦望一路找到山道时,江归晚小小的一团缩在雪地上,浑身冻得青紫,呼吸微弱得像个雪人,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进雪里……

“少宗主?”

秦望见江归晚迟迟不进屋,他试着喊了一声。

江归晚的思绪被秦望打断,她平复心情,收回视线迈步入内。

这是一件不算宽敞的书房,满屋的字画卷轴,多到放不下,就连书案上也堆起了小山。

书案的对面挂着一幅画像,画上的女子一身红衫高坐马上,身后是海棠芳华,她一手执剑,笑得明媚。

“这是你娘。”

秦望道:“你娘名叫曲云舒,是琉璃谷喻和同的女儿。你爹曾在琉璃谷学艺五年,应是在那时和你娘有了缘分。”

“起初你外祖父不同意你娘远嫁,你娘……你娘原也是姓喻的,当年她是弃了父姓,改母姓,孑然一身跟着你爹来的十四宗……”

江归晚自幼长在明山十四宗,鲜少下山入世。

她长到现在还没有成为闭目塞听的废物,全靠着书阁里的那些藏书和弟子间流传的杂七杂八的话本子。

江归晚默默地听着,脑海里自动搜罗着关于琉璃谷的信息——琉璃谷不是什么门派,它就是一处避世的桃源之地。

至于喻和同,他师从武学大家——剑二。

喻和同出师后虽只在江湖闯荡三年,但那三年里,喻和同几乎算是称霸了大魏的江湖,少有能与之一决高下的对手。

剑二当年在江湖里有多大的威名,喻和同就有多耀眼,书里讲,喻和同是剑二最为成功的弟子。

喻和同曾得圣诏入帝京,与北椋来的武林高手比试,得了魏文帝钦赐的宝剑——乾坤剑,之后却不知因何弃了江湖,栖身在琉璃谷里养鸡溜鸭,成了一介闲人。

喻和同平生虽不曾开门立派,膝下却曾有过两位弟子。

除了他的亲生女儿曲云舒,剩下的一人书中倒是没有提及名姓,找不到任何信息,但现在想来,那人该就是她爹江宣清了。

“景德三十七年,你爹娘拜堂成亲,喻老谷主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女儿,赶了千里的路来观礼。你爹是疼爱你娘到了骨子里。他们婚后恩爱,如胶似漆,喻老谷主再没了阻挠的理由,当年还在明山住了小一月。”秦望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那段时间,十四宗里满是欢声笑语。你爹娘是人人称羡的一段佳缘。”

“生你……是在两年后。”说到此处,秦望稍稍停顿了下,笑意悉数消失,眉眼里尽是自责和悔恨,“你娘生你是早产。”

秦望说着旧事,觉得自己又被重新拽入那天的场景,那股子痛意撕裂着他的肺腑。

“当天,你爹应天武宫相邀,前往庐陵参加武林大会。我当时……和几位长老在酒楼里喝酒,收到偷袭的消息赶回来,你娘已经……已经重伤。”

秦望赶回来时,曲云舒半跪在血泊里,满身的血痕,她是全靠着那把剑支撑才没倒下。

那群人有备而来,下手没留活路,十四宗一下子成了流血千里的活地狱,死伤无数。

秦望等人杀红了眼,两方搏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境。

秦望的腿伤就是那时落下的。

每次伤痛发作,秦望就总会想起那天,想起曲云舒惨死的模样。

这么多年,他因着这份愧疚一直守着十四宗,桀骜的性子收的不剩一点痕迹,慢慢活成了现在的秦老,一个沉默寡言的守山人。

“你娘该是念着你吊着最后一口气,她让我找来了产婆,可是你娘哪还有力气……所以,生你的时候是生剖……”自责几乎要吞没秦望,他艰难地继续开口,“她生生挨着刀划破肚皮,就那一口气,撑满了一个时辰……”

江归晚全身猛地一颤,感觉周身的空气在变得稀薄,冷汗涔涔,她腿脚微微发着颤,踉跄着扶着桌案跌坐在椅子上。

她只觉得她的心在下坠,跌进深渊里受烈火油烹。

秦望自知这些话有多残忍,可既开了口,便停不了,这些陈年旧事被翻出来是迟早的事,即便很难,江归晚也得担着这些恩怨。

“你出生后,你娘给你取了名,她的血都快流干了却还硬撑着……她是在等你爹,可你爹远在庐陵,即便轻功了得,赶来也要一日。”

这话的意思是,江宣清没有来得及见到曲云舒的最后一面。

江归晚忽地就明白了,明白江宣清执着多年,不肯和她提起曲云舒,自己一个人执着的调查着当年的真相。

那是他心中的障,无法横跨,无法触碰,他原谅不了自己。

“这么多年你爹独居在皓月居不插手十四宗的事,我们都不劝阻,也没资格劝阻。”秦望敛眸,“你爹曾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曲云舒下葬之后,江宣清在她墓前守了四十九天,丧期一过,江宣清缠绵病榻,日渐枯槁。医者来诊,只道是心病难医。

江宣清是要自己油尽灯枯,以命相陪。

当时恰逢谷树医仙途径明山,一只脚踏进黄泉的江宣清才被拉了回来……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也拨云而出,江归晚倚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海棠。

她看着看着,看出来一个决定。

晨光熹微之时,江归晚敲响了静山堂的门。

“秦老,我要入江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