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光如水。
余环秀睁开眼,只觉大梦一场。
以往种种都似泡影,在阳光下泛着瑰丽的光彩,伸手一戳,就无情破灭。
天亮他们就要到棠海城了,他们与赵册会面后就乘飞舟向棠海城,再从棠海城换乘,就带林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身边,小师妹沉沉睡着,面容恬静。
*
天亮时飞舟刚好抵达了棠海城。
林絮三人换了面貌,在街边找了家客栈住下。
去往海外的飞舟明日才出发,正好今日他们可以休息一下,为明天的跋涉做准备。
林絮这几日都沉默着,昏昏沉沉的,很少说话。
“阿絮,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了,和我去街上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没有。”
余环秀唤了林絮,两人挽着手臂下楼,在棠海城走动起来。
林絮上次来棠海城还是和闵时一起,他们上次也匆匆忙忙的,没仔细在棠海城逛过。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林絮心里升起一股轻松来,却又很快被沉沉的心思压下去。
“哎!”
余环秀惊喜地指着路边的糖糕,“阿絮,你最喜欢吃糖糕了,要不要买些在路上吃?”
林絮的眼神移到金黄的糖糕上,这糖糕看着十分美味,可她半点食欲也无。
“嗯呢,买一点吧。”
林絮顺着余环秀的话说。
余环秀高高兴兴买了热腾腾的糖糕,递给了林絮。
林絮咬了一口,这糖糕甜得发腻,她只吃了一口就没有想继续吃下去的冲动了。
“如何?”余环秀侧脸看她,眼里带着亮晶晶的光。
将嘴里甜的慌的甜糕吞下去,林絮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好吃。”
余环秀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采买起其他物品。
“大师兄呢?没找到吗?”林絮盯着手里逐渐冷却的糖糕,忽然想起了游元秋。
余环秀的笑容骤然消失,挑拣着东西,并不回答林絮。
这样回避的态度让林絮也沉默起来。
两人采买了东西,回到客栈和赵册汇合。
翌日。
林絮三人起得很早,他们到了飞舟的入口附近,寻了一家已经开张的早点铺子坐下,等着入口开启。
沉闷的气氛挥之不去。
三人默默坐着,吃着桌上的馒头咸菜,味如嚼蜡。
“阿絮,”余环秀讨好似的给林絮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以后去了海外,恐怕就吃不到家乡菜了。”
林絮戳着碗里的咸菜,这咸菜滑溜溜的,与濉州的咸菜截然不同。
吃上去咸咸的,有股海水的腥味。
“大师兄呢?”林絮忽然问。
她抬起头,看着余环秀僵硬的脸,又追问道:“为什么不带大师兄一起呢?你们把他杀了吗?埋在哪里?”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余环秀拧住自己的衣摆,脸色有些苍白:“等我们去了海外,稳定下来,就回来找大师兄。”
林絮没有反驳她,只是低下头“哦”了一声。
余环秀刚松了一口气,林絮又抬头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这么打算的吗?”
“师姐,师兄,你们不要骗我。”
于是余环秀也沉默了,只是看着林絮,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该怎么说呢?
说大师兄变得痴痴傻傻,都是因为他们吗?还是说要将自己费力藏起来的身份公之于众呢?
“阿絮,别问了。”
余环秀低声祈求道,她放下手里的筷子,去扯林絮的袖子。
林絮却一把挥开她的手,递过眼神,认真地同余环秀对视,妄图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我不问,那你会自己告诉我吗?”
林絮嘴唇颤抖:“师姐,你知道我害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这一切的起点是什么吗?”
“你当初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呢?”
这句话实在诛心,余环秀霎时掉下泪来,赵册也放下筷子。
“别说了。”余环秀拉着林絮哀求。
“师姐,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絮垂下眼,看着余环秀难受的掉下眼泪,她心中也哀戚。
“我们是有苦衷的。”赵册接过话。
林絮却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苦衷?杀杀了师父也是苦衷吗?”
此话一出,余环秀和赵册都沉默下来,仓皇的低下头,不肯与林絮对视。
“或者,再让我猜猜……大师兄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林絮缩在椅子上,仔细回想那个雪花纷飞的冬日。
她一觉醒来,就被告知大师兄下山去了,从此大师兄再没有回来过。
再次相遇,她就得知大师兄已经痴傻。
然后余环秀和赵册带着大师兄去寻医,大师兄一个痴傻的人,居然在两个修士的护送下跑丢了。
林絮再骗自己,再找借口,如今也没法圆过去了。
“你们去杀师父的时候,师父有没有认出你们?”
赵册眼神一暗,那条幽深的洞穴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他和余环秀持着刀剑,一路进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师父本来正在闭关,他们将融了毒药的水泼在门上,那些水透过缝隙沁进来,随着蒸发在空气中流动,师父中了毒,内伤恐怕不轻。
“古书呢?”
两人易了容,小心地贴着洞壁,缓缓靠近那个盘腿而坐的身影。
身影一动不动,于是赵册又问了一遍。
“古书呢?”
老者这才动了动,转过投头来,露出皱起的面皮。
赵册和余环秀动作都滞了一瞬。
老者摇了摇头,唇角还留着血迹。
“什么意思?”赵册再次紧张地问。
老者不再说话,凌厉的眼神一转,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锈剑,身影一跃,一剑劈砍下来。
这剑势并不强,师父只是一名丹修,对于剑道并不熟悉。
况且如今中了毒,身体虚弱,招式中也透着孱弱。
两人一招接住,将老者逼退回洞中,继续逼问:“古书到底在何处?”
老者并不言语,只是用剑撑着身体,眼神一遍遍在两人身上划过。
两人被看得心里发毛,在这位师长面前,他们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心虚之余,赵册又出声问道:“小剑门的古书,到底在哪里?”
他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为什么不说呢?说了他们就能……
也不能。
有人正在暗中盯着他们。
赵册和余环秀对视一眼,同时,两人胸口的玉简催命一般闪烁起来。
两人没法再拖延下去,持着武器一拥而上,一刀一剑将老者逼退到洞穴深处。
余环秀和赵册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攻势凶猛、角度刁钻,下手又极其狠辣,不过片刻,老者已经浑身是伤,一身衣裳破破烂烂,染满了血迹。
胸口的玉简闪烁的越发快了,余环秀觉得玉简简直已经热起来了,即将要烫伤她。
两人越慌,招式却越稳。
老者颓然仰倒在石台上,忽然仰头叫了一声:“赵册?”
赵册瞳孔一缩,手中长刀一滞,他居然无法劈砍下去。
余环秀也惊惧的后退一步,眼神惶恐。
“师父。”
赵册条件反射似的唤了一声,长刀哗啦掉在地上,扎耳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赵册呼吸急促,像是做错了事一般无措,老者的眼神清明,定定的看着他。
“是你们啊。”老者话语轻缓,带着说不明的情绪。
“他们等不下去了吗?”老者吃力的支撑起身体,咳嗽了一声:“咳,我不知道古书在哪里。”
“还是说,你们其实不是来找东西的,只是来杀我的。”
联盟下达的命令是要从师父嘴里问出古书的下落,如果问不出来,也别让其他人知道。
后续的事赵册已经记不清了,师父步步紧逼,赵册被那把锈剑刺伤,哀求师父松口,可他就是不肯说出古书的下落。
玉简不断闪烁,赵册的仿若置身烈火之中,整个人受到高温灼烧,大汗淋漓。
赵册退无可退,一瞬暴起,只听余环秀惊叫了声“师父”,他才清醒过来。
而师父已经仰面跌在石台上,他手中一把短匕首插在老者胸口。
老者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抽搐了一下,很快不动了。
赵册双手颤抖,神情惊惶——他杀了师父。
杀了七岁时将他从山脚下捡回来,教他修道同他玩耍的师父。
洞中是长久的沉默,两人来时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可是如今真的做成了事,心中却满是恐惧和悲伤。
这么做对吗?
可是对错与否真的那么重要吗?
余环秀和赵册只是想活下去。
如果今天不来执行这个任务,联盟就会派人来杀了他们,到时候师父也得死,小师妹也得死。
胸口的玉简还在嗡鸣,赵册离老者太近,他伤口处喷溅出来的血液溅了赵册满脸。
他缓缓伸手抹了一把脸,伸手将老者推到了石台和墙壁的缝隙之中。
山洞内一时只闻衣料摩挲的声响,赵册和余环秀默不作声的收拾着一切。
许是谁的衣袖拂过石台,上面一把生锈的剑陡然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余环秀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这剑已然被摔断了。
她弯腰拾起断剑的两截,忽然发现这面上的锈迹居然可以擦掉,用袖子仔细擦过,这件的真面目才显露出来。
剑身纹着两个字,余环秀不认识,赵册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正唤她出去。
余环秀垂眸看着手里的断剑,松开了手,剑柄一截沉重的落在地上,剑刃却跳跃着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