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风雪大作，没有栓上的门被风一吹，居然打开了一道口子。
游元秋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身上披了一层雪花。
他眉头微皱，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浓眉下是一双上飞的丹凤眼，沉重的目光落到了余环秀脸上，又移到赵册脸上。
赵册脸上的红晕也很快褪去，他头脑瞬间清醒，木木呆呆地看着游元秋。
“大……大师兄……”
余环秀结结巴巴的开口，手还保持着拎着酒坛的模样，指尖却微微颤抖。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记不起之前自己和赵册都说了什么，可此时那挥之不去的心虚感被不断放大。
外面是冰天雪地，余环秀的身体也僵硬，可是她的额头却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细腻光滑的皮肤滑下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灰尘。
游元秋神色严肃，并不言语，只是目光严厉地看着他们。
“阿絮在后山走失了，同我一起去找。”
半晌，游元秋才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余环秀和赵册胡乱点了点头，身体还麻麻的，忙不迭跟上去，连鞋子都没换。
游元秋这边才出了院门，视线习惯性在地上一扫，又提醒他们。
“把鞋换了，加两件衣裳再出来，快些。”
于是余环秀和赵册听话地去换了衣裳，两人躲闪着走出来。
风雪大了起来，寒风一阵阵吹，余环秀裹紧了衣裳，将厚衣裳的领子扶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转来转去。
三人无言地逆风而行。
赵册和余环秀心里都没底，一路上视线碰撞，在心里打着腹稿。
应该如何同大师兄解释，又如何撇清自己……
可游元秋什么都没问，直到他们找到了魔兽窝里的林絮。
女孩抱着一只魔兽崽子，睡得正香甜。
林絮从后山的小路上跌下来，雪厚风大，游元秋一点声音也没听到，走了一段才发现小师妹不见了，于是折返回来寻找几番。
无果后只能返回求助，三个人一起找终究比他一个人要快些。
游元秋把林絮晃醒，女孩睁开眼，迷茫得看了他片刻。
“大师兄。”
林絮爬起来，眉宇间带着惊喜。
外面风雪太大，她年纪太小，这样出去不一定能找到游元秋和正确的路，反而是这个巢穴里更安全。
这里的成年狼应该好些天没有回来了，只留了一只瘦弱的小狼。
“二师姐，三师兄……”
余环秀和赵册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勉强，林絮眼睛滴溜溜地转，猜测着现在的情况。
“没事吧。”游元秋替林絮理了理衣裳，捏了捏她的小手和腿。
林絮摇摇头，举起手转了个圈，示意自己没事。
“走吧。我们回去。”
游元秋抱起林絮，将林絮的小斗篷拉起来，遮住她的头脸。
“师兄！师兄！我们把小狼一起带回去好不好？”
游元秋脚步一顿，顺着林絮的指尖看去，瘦弱的魔兽幼崽趴在地上，脊背正顺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洞里弥漫着一股腥臊的魔兽臭味，游元秋观察了洞里的情况，可以推测出这里的成年魔兽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
或许是死在外面了。
林絮央求着他，皱着眉头眼巴巴瞧着他，看上去很是喜欢。
反正小剑峰也没什么人来，一只魔兽幼崽，小孩子喜欢这些东西很正常，新鲜几天就不喜欢了，到时候拿去丢了也是一样的。
游元秋没有拒绝，示意余环秀和赵册带上魔兽幼崽，一行人回到了小剑峰上。
是夜，风雪依旧。
游元秋看着林絮睡下了，怀里还抱着白日里带回来的魔兽幼崽，悄无声息吹熄了烛火。
“出来谈谈吧。”
余环秀在房中枯坐，心跳一阵高过一阵，如今听到游元秋的声音，心里这才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石头，连呼吸都轻快起来。
她缩着脖子走出门，走进了大堂中。
游元秋坐在左边的第一个椅子上，正对们的桌上点了两只蜡烛，余环秀换上门时带起一阵风，蜡烛便被吹得一阵摇晃。
虽然烛火跳动得十分厉害，可好在没有熄灭。
赵册已经到了，游元秋垂着眼帘，手搭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摩挲着食指。
“师兄。”
余环秀大着胆子先开口，腹稿她已经在心里过了千万遍。
“嗯。”
游元秋淡淡应了一声，烛光照红他苍白的脸，余环秀却噤了声。
她的腹稿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师兄，我们今天说的话，你都已经听到了吧。”
这次说话的却是赵册，余环秀小心看他一眼，赵册平时甚少说话，都是听余环秀的，如今乍然开口，余环秀也觉得有些惊讶。
游元秋依旧低着头：“你是指什么？”
余环秀缩了缩手，又听赵册说，“我们其实是联盟派来的人。师兄，我和二师姐没想过要杀了谁，真的没想过。”
游元秋这才有些反应，他抬起头，眸子里黑沉沉的一片，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如果有的话，我白日里就将你们一起杀了，就当是替师父清理门户了。”
游元秋说的轻松，余环秀却从这话里听出一股真切的杀意。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师兄，”赵册激动地抬头，“我和二师姐都是联盟养来做这些事的，我们真的没有办法……”
赵册的话没有让游元秋脸色变好，随着他的言语，游元秋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
“……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说你们从前做的事、传出去的消息，都不是故意的？”
赵册哑然，他的确是在想着为自己和余环秀脱罪。
他们来到这里有些年了，将小剑峰里里外外摸了个透，凡是他们打探到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那些消息都已经传回去了。
两人此时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惶然低下头，不知如何面对。
“为什么如今还在同我演戏？”游元秋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失望，“你们也是我一手照顾长大的，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居然藏了这些秘密，更不知道不知不觉间，身边居然有人是联盟的奸细。”
余环秀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不是奸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本来就是个奸细。
只是奸细伪装成正常人太久了，她差点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赵册沉默地坐着，只是沉默。
游元秋像是很生气，伸手拍了拍了桌子，复又沉默下来。
“明日和我一起去拜见师父。”
余环秀和赵册不敢拒绝，讷讷称是，游元秋最后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如今余环秀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普通的一个回眸简直让她窒息。
失望、谴责、痛心，还有那么多的东西，余环秀读都读不懂……
那一眼包含了诸多情绪，游元秋扭过头，伴随着一连串脚步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余环秀惶然坐着，身体没有骨头一般瘫在座位上。
“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
如果被师父知道了这件事，师父会怎么惩罚他们？会不会上报千尺门，让千尺门那群人来处决她和赵册？
百世联盟虽然名义上是各大仙门世家的联合组织，实际上却是万钧剑宗的秦家一家独大，他们与其说是联盟的修士，不如说是秦家训练的修士。
名不正言不顺，是别家的卧底罢了。
仙门世家处理卧底的手段都非常暴烈，余环秀和赵册曾经围观过秦家处理卧底，那大片大片的血色犹在眼前，耳边痛苦的□□又涌了出来。
一片阴影投射而下，余环秀抬头，赵册站在她面前，面色如常。
“没事的。”
他伸手拍了拍余环秀的肩膀，转身离开的瞬间，余环秀感觉到胸口的传讯玉简亮了起来。
于是她梦游一般吹熄了灯，回了自己的房间中。
深夜，余环秀窝在被子里同赵册用玉简交流。
一条条讯息传来传去，余环秀看见那条消息，手都颤抖起来。
“真的要这么做吗？”她问。
那边沉默了片刻，“必须这样做。我们的事不能被捅出去。”
余环秀心里还怀着微渺的希望，“万一师父和师兄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呢？”
“你敢赌吗？”
赵册的消息几乎就在下一刻回了过来。
余环秀手脚冰冷，迟缓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她敢赌吗？
她心里觉得师父和师兄是不会这样对他们的，可是又不敢去赌。
万一呢？
万一师父和师兄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呢？
万一被秦家人知道了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被发现了，这将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余环秀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听见厨房传来了声响。
是游元秋早起做饭了。
她偷偷从窗户的缝隙看出去，游元秋忙碌的身影晃动着，厨房中飘出一股淡淡的米香。
余环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刻下定了决心，她只是抹了一把眼泪，攥紧了手里的小油纸包。
他们吃饭向来很早，大师兄说小师妹要好好睡觉才能长身体，允许林絮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
这日照常如此。
余环秀穿好衣裳，临出去前又看了一眼玉简，赵册的讯息还停在一句话。
“我们不能被发现，会死的。”
余环秀攥紧了手，打开门，风雪扑面而来。
身边的另一扇门也打开了，赵册眼下也带着浓重的眼圈，微不可见地向她点了点头。
于是余环秀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