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琴给苏画换了干净的衣裳,林絮给苏画梳了个整整齐齐的头发。
他们翻开草地,打算就将苏画葬在这里。
平原视野很好,风景也很好,能看到第一缕朝阳,也能观赏最后一抹夕阳。
苏琴紧紧抱着苏画,林絮一样样将苏琴买给苏画的东西取出来。
苏画躺在泥土里,四周青草的芳香萦绕,经久不绝。
他们将买给苏画,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放在苏画身边。
林絮将传讯玉简放在他胸口,这玉简也保留了苏琴的灵力。
以后想苏画了,还能这样同他说话。
旭日东升,苏琴和苏画网里面撒土,苏画干净的面容一点点被泥土淹没。
阳光照亮大地,却再也照不亮苏画了。
小小的坟包在草的海洋中并不起眼,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定睛去看,那里和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
苏画的旅程结束了,林絮和苏琴的旅程却还要继续。
“走吧。”
林絮拍了拍苏琴的肩膀,他们在苏画的墓前站到正午。
他们没有给苏画立碑,苏琴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大石头,压在苏画墓前,就充当墓碑了。
“嗯。”苏琴应了一声。
两人转身离开了,万千草尖起伏,轻吻着林絮和苏琴的指尖,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苏画在和他们说再见一样。
林絮走远了,却又忍不住回头看。
石头在草丛里露出黑色的一点,林絮想,或许以后她会在这里建一座房子,带着大黄来到这,陪着苏画。
林絮远远地向苏画招手。
苏琴也跟着她招手。
两人都微笑起来,没有人回应的招手显得如此滑稽,可是林絮知道,此刻苏画是在回应他们的。
阿槐等人的村子就在不远处,林絮和苏琴离开了平原,在山里躲藏了一段时间。
村庄里果然没有活人了,丝毫人气也没有。
傍晚时,两人确定了村子里没有修士蹲点,这才来到村里。
村子里的门户都开着,茶盏都还放在桌子上,已经冷掉许久了,茶水都干了多半。
再往前走,就是村长的屋子了。
两人还没转过弯一股腐臭味就传了过来,最初时这股味道还十分淡,他们越走近,味道就越浓郁。
两人转过墙角,就看到了一地的尸体。
散落的头颅,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尸体,在村子的门前堆成了一座尸山,门前的土地都被染黑了,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这俨然又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林絮早知道了村子里可能出事了,此时看见这些,愤怒还是止不住从心底升起。
两人搜寻之后知道,村子里没有活物了,除了头顶飞过的鸟儿,什么也没有了。
这些事,真的是对的吗?
从前的决心片刻间消散,林絮看着满地的残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作为。
不该将村民们牵扯进来,不该逃出炼丹室,或许再久一点,她不该去救闵时,这样就不会在千尺门被灭门的时候待在小剑峰,逃过一劫。
她要是死在那场灭门里面,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苏画不会死,齐修不会死,倩华、迟行、李怀、周若生、余大娘……他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林絮呆呆的坐在门槛上,失神的望着门前的尸山。
如今这副场面,又该怎样收场呢?
里面没有阿槐三人的尸体,他们或许逃走了,或许真的被其他修士盯上了。
阿槐她们和林絮没有办法联系,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现状如何。
难道苍茫余生,只能凭借缥缈虚无的运气去触碰对方了吗?
林絮呆坐在屋檐下,两人已经将村子里的断肢安葬好了,此刻气氛略显沉重。
“在想什么?”
苏琴递过水囊,林絮接过来,放在身边。
“没什么。”
她该如何向人解释呢,她的所作所为间接或者直接的害死了那么多人。
或许是看出了林絮的失魂落魄,苏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你不是要学剑?”
“忽然不想了。”这情绪来得太过突然,林絮手忙脚乱,怎么也收拾不好。
那么多想要保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学不学剑,又有什么意义呢?
随着清越的嗡鸣,苏琴腰间的剑被缓缓抽出。
“我从前说要学剑的时候,从没想过会有今天。”
剑柄上缠着细细的藤蔓,应该是为了增加摩擦,藤蔓凹凸的表面已经被磨得平整光滑。
“我那时候学剑,是因为看上去很潇洒,你见过齐修用剑的样子吗?”
林絮被他的话带回了那天。
雾渊中,大雾漫天,绚丽的剑光在雾中翻飞,掀开雾气。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潇洒的剑招,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他的剑气仿佛能撼动世间一切不可撼动之物。”
“我们并不认识,但我求他教我用剑。”
“齐修立马就答应了。”
苏琴的眼里还带着回忆的暖色,那年月下,清澈的溪流边,躲在树上偷懒的苏琴见到了世间最厉害的剑修。
他才被一群孩子围殴过,脸上还带着伤,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以后一定要成为比他还厉害的剑修。
年幼的苏琴暗自发誓,然后被剑修的剑气掀下树来。
“你在上面偷看我?”
齐修一身黑衣,五官被如霜的月光照的清晰,他含笑盯着苏琴,用韶玄的剑身拍了拍苏琴摔断的小腿。
苏琴痛的脸色发白,倔强的摇了摇头,却不肯说话。
齐修一面觉得稀奇,一面掏出丹药递给他。
“你不求饶吗?”齐修用剑指着苏琴,脸上带着疑惑。
苏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只是恰好在树上躲避那群孩子,被这人用剑气掀下来摔伤了腿,要有错也是这人的错,为什么他要求饶?
苏琴摇摇头。
苏琴身为苏家的长子,肩上扛着苏家的未来,苏家人那时只剩下苏琴一家人苟且偷生,自觉面上无光,苏琴虽然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却在苏父苏母日日的念叨中也变成了沉默模样。
彼时齐修也还是个下山不久的散修,不懂人世,苏琴是他在世上认识的第一个人。
他被师父赶下山,让他来到这万千世界中修一颗剑心。
师父曾说他空有剑骨却无剑心,等到他修出剑心,才能回去山门。
齐修不知道剑心该如何修,于是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巡查的人闻声而来,齐修拎起苏琴就跑。
灿烂的星光下,苏琴说出来自己的请求,齐修没有犹豫,从此两人以师徒相称。
又过十年,苏琴和齐修理念不合,产生分歧,不再联系。
再过五年,苏琴奉命找到了齐修,最后杀了齐修。
林絮静静听着,胸口的玉简忽然发亮,是余环秀的消息。
“阿絮,你三师兄说找到了大师兄的踪迹,我正赶过去,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林絮放下玉简,心情忍不住沉重。
“谢谢你。”
林絮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她如今迷茫着,不知如何是好。
思绪纷乱中,她还是理清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不想学剑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学剑了。很抱歉告诉你这件事,现在我要去找我师姐了。”
林絮匆匆向外走去,背影稍显落寞。
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忍住喉头的哽咽,半晌才开口。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苏画。”也没能保护其他人。
苏琴也沉默了片刻,只说:“保护好自己。”
林絮胡乱点点头,离开了这个村子。
这个一切起源的村子。
林絮浑浑噩噩逃离了这篇地狱,村子外,余环秀正静静等在树下。
“阿絮。”
余环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眉眼弯弯,向林絮招了招手。
林絮将一切疑点都抛在脑后,眼中只剩下师姐温暖熟悉的笑,向余环秀走去。
“师姐。”林絮无比依恋此刻的时光。
要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该多好。
余环秀像是没有任何一样,衣裳整洁、发髻整齐,完全不同于林絮的狼狈和颓丧。
她张开手拥抱了林絮,如同从前的每一次一般。
“不要不开心了,师姐陪着你。”
余环秀拍拍林絮的脊背,指尖顺着她的脊骨缓缓下滑。
两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相处,仿佛还是昨日那样单纯的师姐妹,林絮不问余环秀为什么,余环秀也不问林絮为什么。
仿佛这样就可以遮盖一切。
*
无人的荒村中。
沈娇站在井边静静望着清澈的井水,双眼无神。
这里已经是一个彻底的死村了,村民们都死在了后山上,他们一起埋葬了所有人。
这一切的元凶都是她。
如果她没有和秦照清联手,想要借刀杀人,如果她没有接过那只簪子,或许秦照清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后山。
一阵窸窣的响声忽然传来。
沈娇一开始觉得是自己幻听了,可细细听去,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虽然模糊,却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沈娇向南边投去目光。
她们曾经住在村长的家里,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大门半掩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好像有人低语,又好像是一阵莫名的呜咽声。
沈娇攥紧了手,透过缝隙看到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