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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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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回忆又忍不住侵袭而来。

成念竟然还在这个世上,甚至现在,上一世的成念究竟是否存在?

她很想打听这些事,但是碍于现在的身份是个大病初愈的小娃娃,精神还有些不稳定,整日被关在房中看诊,倒也不便。

每日都得认认真真与兄弟姐妹玩耍,被姨娘们照顾,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中难熬。

牵扯成念不再寻死的念想,正是得知了如今,她仍然处在自己死去的这一年。

东山郡王家五岁的小千金,从前是个沉默寡言的奶娃娃,自落水被救,大病初愈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从前因为亲娘早早没了,和府上任何人都不怎么亲近,整日沉默寡言,躲着人。

如今却不同,最是喜欢在各位姨娘膝下,就默默地听她们聊闲话家常,也不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在外头,练武的练武,疯跑的疯跑。

夫人经常喟叹,小五太过安静,想打发她出去多走动身体,和哥哥姐姐们一块玩。

小五却眼巴巴,可怜地看着夫人和姨娘们,眼睛里已经盈满泪水,水汪汪的。

奶声奶气,可怜巴巴道:“我想和娘亲们坐在一起,我就安安静静看着你们,绝不打扰。”

小娃可怜见儿的,几个姨娘如今都是有孩子当娘的,前面几个混世魔王都长大了,被郡王宠得无法无天,日益皮了起来。

唯独见乖乖小五,没了亲娘的宝贝,为了亲近姨娘们整日在旁边坐着,软软糯糯,可怜可爱,谁也不忍心将她打发走了,便由她去了。

自然,谁说话也不会刻意避着五岁奶娃娃。

京城中,远东侯府直接被满门抄斩,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远在外头的这些宗亲们,自然关上府门,忍不住讨论。

成念没有主动问,只是静默听着,偶尔听见了一些焦心的,佯装天真小孩心性,问那么一两句。

夫人带着姨娘们抄佛经,成念就坐在佛堂的蒲垫子上,竖起耳朵听着她们闲聊。

“唉……兔死狐悲,侯府那一家子立了多少功,说没就没了。这年月,姓成也保不住性命。”

“几个孩儿最是可怜,若是一刀杀了,倒也痛快。流放的流放,进宫的进宫,谁知以后还会受何等折磨。”

“是啊,也不知就怎么突然间定了罪了。”

“可怜嫁出去的女儿,侯府千金,本因嫁人免了罪,可怀着九月的胎,听说还亲眼见了一家人问斩,回家之后就疯了,后来便病死了。”

“郡王前些天还感慨,说他那位表妹啊,从小过得如公主一般众星捧月,后来又嫁了卫郎君那么个龙凤人物,谁知没那个福气……”

病死,卫奚对外所说的,居然完全不是真相。

果然如此,他隐匿下了所有的事情。

成念的脑壳痛了起来,想起最后那段混乱的日子里。

卫奚将她囚禁在小房间内,不让任何人见到她。

对外宣称她受了家人满门抄斩的刺激,疯了。

后来他亲手掐死了她,又对外宣称她病死了。

她死得那般屈辱、惨烈,她那般死不瞑目。

可这偌大世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冤屈!

甚至,善良的姨娘们提起此事,还会喟叹道:

“卫郎君人中龙凤,本和睦美满,遭此横祸,真是可怜啊……”

“是啊,听闻妻子死后,卫郎君在京城恸哭停灵,整整穿白衣三十日出入,竟然为自己妻子披麻戴孝,一片爱妻之心可怜煞了旁人。”

“世上竟然有这么深情的男子,真是罕见。”

“不过,好在皇上降罪没有连坐他,还提拔了好一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成念在旁边听着听着,恨得牙痒痒。

她现在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绝不甘心。

她若是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远东侯府的冤屈。

再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个侯府千金遭受了怎么样的苦难和折磨,受尽了多少污名。

再也没有人知道,天下人口口称赞的卫奚,美貌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恐怖与不堪。

小五语不惊人死不休,冷不丁问起姨娘道:

“你们说的那个卫郎君,究竟是什么人呀?难道是个比爹爹还好、还厉害的人物?”

姨娘们哄然大笑,刮着小五的鼻尖,见这小小孩童天真,不免哄她:

“卫郎君名叫卫奚,是个很大的官。”

“很大的官,是多大呀?”

成念心中一惊,距离远东侯府被满门抄斩,距离从前她死去,不过短短半年时间。

她死时,卫奚的青云路,不过也才刚刚起步。

他的名声,何至于被王侯贵胄之家的女眷人人知晓?

夫人温声示警道:“说话都要注意些。如今卫大人已荣升太傅,是本朝最年轻的……”

夫人后面的话,成念并没有用心听进去。

她心中唯有惊讶。

她死时,卫奚还是个翰林学士,虽然是皇帝身边红人,时常参与草拟诏书,但是也并未想过这么快,会被封为太傅。

本朝三公职位稀缺,三公职位多是有名无实。

不过这等名号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能得这等晋升的,多是年过花甲的老臣,或者绝世大功臣……

总之,卫奚在远东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后,被皇上授予这样的三公官号,未必是什么好事。

只是天下人不懂朝堂暗涌规则,难以体会,太傅一职位,几乎可以将一个朝堂上的年轻人架在火上炙烤。

成念隐隐约约感觉不安,这样离奇的晋升,总觉得和远东侯府之事有隐秘的联系。

但是她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答案,或许要经过漫长的调查才能明白。

在此之前,她不能再轻易死掉了。

无论如何,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之下,卫奚也算是一飞冲天,飞黄腾达。

成念几乎恨得牙痒痒,午夜梦回,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她都心绞痛得翻来覆去,惊醒之后总是一头汗。

脖颈上明明空空如也,却也总能感觉到狠戾的刺痛。

有时梦见卫奚面如冠玉的俊俏脸庞,温柔连连的亲昵,却又立马变脸,成为红着眼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獠牙的恶鬼。

有时梦见爹娘兄嫂亲人们,身首异处,世界一片血红。

成念努力平复心情,只有在白天里,能和新的家人们相处时,能短暂地忘记这些痛苦。

好在东山郡王府上没有什么纷争,都是认真过日子的家眷。

人人都心疼小五,都对小五很好。

过年的时候,成念想着,是时候央求东山郡王给自己取个名字了。

她有时候真的沉溺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恍惚间也相信了自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郡王千金,被所有人宠爱着长大。

但是属于成念的一生无法相忘。

小千金小心翼翼地享受自己有爹娘的时刻,在郡王和夫人面前扭扭捏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哥哥姐姐都有名字,我也要有名字。”

“而且我自己都已经想好了名字了呢。”

东山郡王见幺女这近一年身体好了许多,心中自然欣慰,摸了摸她的脑袋,耐心道:

“小五是该有个名字了,刚好再些日子就是上元节,也是你的生辰。到时候给你办宴的时候,刚好也序齿,登入王府名碟里头。”

成念的表情迟滞了一刻,心突突猛跳。

上元节竟然是她现在的生日!

她永远忘不了,上元节那一日,人间繁华万丈,她在自己置办的宅子里,被此生最爱的男人亲手掐死,眼睛血红,死不瞑目。

脖颈又隐隐作痛起来。

成念强撑着身子,继续完成自己的计划。

她努力镇定了声音,佯作天真道:“爹爹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东山郡王宠溺地大笑道:“好啊好啊,来乖乖,告诉爹爹,你自己想了个什么好名字?”

却见自家小千金,睁着明亮纯澈的大眼睛,面不改色,却吐出一个字来,令东山郡王大惊失色。

成念努力平静声音道:“念。”

“自我落水后,就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大姐姐,她总是唤我念。”

“久而久之,我也对这个字念念不忘。”

“所以,这应当是上天给我的指引,还请爹爹答应我。”

成念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在提醒自己,前尘往事,要念念不忘。

并且,她要继续当成念,当一个不一样的成念。

她要挽回上一次生命所失去的一切,将自己痛恨的一切都平息。

她要似鬼魅一样,再次闯入卫奚的世界。

让他痛不欲生,让他辗转难眠,让他此生往后永无宁日。

让他的嘴巴里吐出实情,还远东侯府一家人的清白。

成念从前是侯府千金,她的闺名只有寥寥亲友知道。

因此王府女眷并不知道这个字对郡王有多大的杀伤力。

女眷们一听,此字甚好,都面露喜色。

唯独东山郡王,猛地想起自己那许久不曾见面,又骤然因家中突变病死的表妹。

他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小五……你再仔细和爹爹说说,你梦里的那个姐姐,她长什么模样?穿什么样的衣服?她还有没有和你多说什么?”

夫人被郡王逗笑,嗔怪道:“孩子一时说的梦,你还真的信呀。”

成念素来知道,本朝百姓多信鬼神转世之说,自己提起托梦,几乎天衣无缝。

小千金十分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兴致勃勃地形容起自己以前最喜欢穿着的衣物和打扮——幼时与东山郡王寥寥几次的见面,她那时是何种风格,一一说来。

红白相间的斗篷,白色狐狸毛领子,手中总是揣着一个小暖炉,却不喜欢穿闺秀小姐们的绣鞋,总是踏着一双马靴跑来跑去……

小五说得越来越起劲,东山郡王听着,脸都绿了。

这形容,活脱脱是他那个表妹!

表妹成念,小时候游历大漠,与寻常名门闺秀不同,喜欢驰骋自然,小小的年纪甚至会骑马拉弓,宴席上也不安分,和他们这些表兄们行酒令,输了又赖账不肯喝酒。

成念努力形容幼时的自己形象,越说,心中越感到酸涩难堪。

原来,她这几年早已忘了,没嫁人之前,她是多么活泼快乐、自由驰骋天下的小姑娘。

爹娘都不会拘着她,她也不必刻意扮作温柔可人。

可自从宴席上见了卫奚之后,她努力隐藏自己那些不太像寻常闺秀的地方——

她收起了马靴,也收起了张扬的衣裳们,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能做贤妻良母。

她努力学着温柔,努力压抑自己的天性,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能这样那样,要隐忍脾气,要温柔,要善解人意,要体谅夫君,要成为他的好妻子……

小五一边说,一边竟然簌簌流眼泪。

东山郡王沉默着,良久才将自家的小千金搂进怀中,长叹一口气。

他很信命,有些秘密,也掩埋在心里没有和这府中的任何人说。

他凑近小五耳边,低声道:“你说的姐姐,爹爹可能认识。”

“爹爹问你,你所梦见的一切,可是真的?那个姐姐,有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和她也许有缘……你的生辰与她……罢了。你长大了爹爹再告诉你关于她的事……”

小五收了收眼泪,见东山郡王十分轻易地相信了她,顿了顿,认真道:

“那个姐姐说,她过得很苦,希望我能过得很甜。”

东山郡王皱眉,揉了揉小五的脑袋,随后长长叹息。

“好,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若是你想,爹爹答应你,会帮了你这一段尘缘。”

“其实爹爹和她不熟悉。”

“但是,寻道者常说,若有尘缘缠身,必得帮人了断才可。我担心,你之前落水,便和这件玄乎之事有关。”

……

成念自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一个走向。

东山郡王和远东侯府的人并不算得熟悉,可以明哲保身,丝毫不沾身。

但是他现在以为自己的女儿落水一事,和被成念的魂魄缠上有关,因此决定要插手这些事,保护自己的女儿。

虽然令人哭笑不得,但是成念仍然很感动。

不过她现在也明白了一件事:

新爹很好骗。

不如趁机再得寸进尺一下。

成念伸手抓住新爹的衣袖,奶声奶气道:

“不知姐姐托了多少梦,让我总想见到一个叫卫奚的人。”

她仰头故作天真问道:“爹爹,卫奚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要见到他难道很难吗?爹爹这么厉害,这样的人,不是随叫随到吗?”

东山郡王黑着老脸,长叹一声道:

“这位……不是那么好见到。”

“但是爹爹努力一下……等再过一年,到你七岁时,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见到他。”

……

成念心满意足地离去。

是夜,东山郡王府里火速请了几个道士来做法。

据说是东山郡最著名的道观里的大师,厉害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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