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忆已收到过数次阿尔莉娜，那都是干花的形态，像这样还没盛开的模样，时忆还是第一次见到。

“阿尔莉娜的盛开总是稍纵即逝的，它们就像是来自天上的精灵，稍稍不注意的话就会消失，没想到在被炮火攻打后的土地里，反而能孕育出全新的花朵。”纪从仔细地解释道，正好解答了时忆的疑问。

“还有多久会盛开呢？”

“不要心急，老师，每一个园丁都是等待的好手。”纪从轻声笑了，他的笑容没有恶意，时忆感觉自己的脸猛地红了，像这样被学生教训好像也是第一次。

而后他们沉默了，静静地等待着阿尔莉娜的盛开，只不过时忆感觉就算过去了一个小时，这个花苞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况且，莉竹还在外面等着，她不可能在这里漫长地等下去。

想到这里，时忆只好率先打破现在美好的一刻，她必须要告诉学生们将要面对的残酷真相。“为什么要参加志愿军？那是真正的战争。”

“因为我们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纪从低声说着，他把水壶轻轻放在一旁，注意力不再放在花朵上，而是转过头来直视时忆的眼睛。

“我们想要保护这里的美好，不仅仅是这朵还没盛开的花朵，还有我们曾经踏上的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我们去战斗。老师你有什么想要保护的吗？”

时忆感觉自己的心底好像被纪从窥探了个一干二净，她既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筑路说过的那句话。

“作为一名教师，你也想保护自己的学生吧？”

那一天她就是这样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筑路的请求，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了她，让她没有任何选择。

时忆没敢回答纪从的问题，她的目标飘忽，再次看向了眼前的花苞，和几分钟前看到的样子好像稍稍有点不一样了，花苞也不似之前那样紧闭。

“我不知道。”时忆痛苦地摇了摇头。

她没必要隐瞒，更没必要躲避，她就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机器人，和杜诺的黑衣人没有差别。

得到这个诚实的回答后，纪从也不感到生气，他郑重地把脚边的水壶交给时忆，时忆猝不及防地收到了来自水壶上的重量。

出乎意料的沉重，但也出乎意料地让人感到安心。

在水壶里的都是清澈干净的水，只有这样的液体才能把所有的生物带入生命之泉当中。

在纪从的默许下，时忆屏着呼吸，抓紧水壶，提高了手腕，她小心地对准阿尔莉娜，生怕自己的呼吸会破坏了花朵的盛开。

细微的水流在水壶里均匀地流出，水滴在花苞上划过，最终汇入到花茎，大部分的水滴都回到了泥土当中，在那湿润的红土之下是花朵的根部。

时忆把水壶放好，等待花苞的变化。

霎时间，所有的蝴蝶都向阿尔莉娜扑来，它们翅膀扇动的速度更加快速，好像正在被什么所吸引，它们不断在花朵附近徘徊，和人类一样，它们也在等待阿尔莉娜的盛开。

时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变化，生怕有那么一瞬间她错过了就再也没办法看到了。

她缓缓地眨着眼睛，好像有一个魔法师正在施法，在魔法棒的轻点之后，花苞终于有了盛开的迹象。

时忆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她扭头看向纪从，然而纪从也一样专心致志地看向阿尔莉娜，神情比起她还要紧张几分。

或许是幻听罢了。时忆自我安慰道。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阿尔莉娜上面去，纪从的紧张让她也有了几分严肃，渐渐地手心也沁出了汗，她吞了吞口水，不敢多眨眼。

纪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带着笑容，把手伸到了时忆身边，而后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之上。

浓烈的花香味在花朵盛开的那一瞬间炸开，花粉毫不客气地冲入时忆的鼻腔，清新的香味并不让人感到讨厌，时忆反应不来，多吸入了两次，但未被这样的花粉所呛到。

她缓过神来，才发现就在几秒前，阿尔莉娜就已经盛开，花粉漂浮在空中，蝴蝶包围着花朵，欢快地舞动，好像正在庆祝花朵的盛开。

淡淡的紫色花瓣静谧地盛开，这是和干花时完全不一样的模样...时忆没办法用脑海里现有的词语来形容这样的美丽，她也瞬间明白了阿尔莉娜为什么值得纪从这样去守护，只因为这是绝无仅有的宝物，是让人着迷的奇迹。

也因此，她明白了纪从为什么想要参加志愿军，人总是要为了点什么而活，纪从的选项则是显而易见的。

那自己呢？时忆沉默了，她久违地感觉到心里一阵酸楚，她也有想要保护的，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眼前的这个人，便是代表了时忆在卡勒姆学院里短暂又美好的时光，所以她不愿意让学生们参加志愿军，这无异于把所有的美好都亲手撕碎。

筑路的那句话正好也戳中了时忆的心底，她其实非常想要保护学生，尽管自己在那一天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待到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反而体会到了什么叫离别的痛苦。

她不想离开，她不想就这么结束。

所以她拼尽了所有去战斗...一次又一次的，就算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她也想要从涡虫的手里尽可能地保护点什么。

时忆感觉有什么从眼底涌了出来，温热的泪珠蓄满了眼眶，最终无声地流出，泪水汇集在她的下巴处，晶莹得像是水晶。

时忆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这种感觉让她有了释放的快感。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是那个只会战斗的机器人，连AI都不如，因为她懂得流泪，她懂得喜怒哀乐。

面带时忆的眼泪，纪从有些难为情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时忆会有这样的真情流露，不等时忆接过手帕，纪从便擅自为时忆擦拭眼泪，那温热的液体穿过了手帕，属于人体的温度也得以传递到纪从的手心。

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短暂时刻。

“时忆，你跑哪里去了？”莉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的脚步声凌乱无章，似乎正在四处搜寻时忆。

时忆只觉恍若隔世，她好像在这里与纪从度过了永恒，莉竹的声音则是打破了寂静的闹钟，迫使她回到了现实。

“对不起老师，这次的会面是我私底下拜托莉竹小姐的，本来这是一次不被允许的会面，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回事...只是在看到阿尔莉娜的存在后，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纪从带着歉意说道，他把手帕塞到时忆手里，而后站了起来大声呼唤起莉竹。

莉竹也很快回应，“里面的路也太难走了，时忆你尽快出来吧。”

时忆还有些懵，她迷迷糊糊地点了头，在纪从的带领下，她重新穿过了那充满了瓦砾的废墟之路，只是和来的时候不一样，她已经再也不会感到迷茫了。

她紧紧握着纪从的手，那是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就像是一个定心丸，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